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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团砸在对面的墙上,又反弹回来,在地面上滚了几滚,不动了。

    “……”

    许久,许久,立原道造才站起身,把这些足以引起轩然大波的机密文件烧毁了。然后,他坐回办公椅里,取出那支带回来的匕首,盯着它,发了很久的呆。

    他要去杀了森鸥外吗?

    向港口mafia的首领动手,意味着他的卧底任务失败。

    卧底——想到这个词,立原道造就想起了自己在猎犬的同僚,想起他的上级,那个不着调的国民英雄福地樱痴,烨子小姐骑在他背上。想起条野和末广一边竞赛,一边吵吵闹闹的任务,大家的欢声笑语,一起破过的所有案子。

    可是……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

    明明——明明这些资料,所有关于“不死军团”的资料,就在军警内部,可是,不管是他的同事,还是他的上级,都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

    他们不需要他的复仇。

    只需要他好好地,当一个卧底。

    他曾经那么信任他们,以“猎犬”为荣,以扫除罪恶为荣。他相信上级的命令,能使他去做正确的事,成为正确的人,为此甘冒生命危险,潜伏进黑手党。

    但这些都是假的。

    都没有了。

    ——失去组织的卧底,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立原道造猛地握紧了匕首。随即,广津和银的脸,很不合时宜地,在他脑海中掠过。

    还有无数次,黑蜥蜴的任务,暗夜里的枪火,杀手的刀光,硝烟味中单片眼镜的反光,与广津老爷子指间,袅袅升起的烟……

    有一瞬间,立原道造以为自己动摇了;可随即,他想起来,港口mafia是森鸥外的组织,不管是广津,还是银,都会遵从森鸥外的命令,即使是为此杀了他也无所谓。

    而他是一个卧底。

    一个被两边抛弃的卧底。

    他不可能融入黑手党组织,也再回不去军警。怀疑一旦产生,昔日的同伴都变成了刀剑,一刀一刀地割在他心里。他是没有家、没有归宿的,有的,只有满腔的仇恨。

    只有满腔的仇恨。

    可是当立原道造再一次,把目光落在匕首上——所有的一切,猎犬,黑蜥蜴,那一点一滴,相处的时光,那些真实的、陪他走过的同伴,却又顽强地,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一幕一幕,在记忆里,就像发黄褪色的旧照片,却又犹然如新。

    他行走在独木桥上,两边都是深渊。

    可即使是深渊,即使是幻影——那也曾经是他的回忆。一旦他向森鸥外复仇,这一切,都将会彻底地破碎。

    军警视他为违反命令的罪犯,港口mafia视他为叛徒。

    连幻影都没有。

    ——杀,还是不杀?

    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打架,浑浑噩噩间,立原道造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接到命令,带着黑蜥蜴赶去了爆炸的核电站。他甚至不在意辐射污染泄漏,不在意被释放的【污浊】,不在意全市的所有人,很可能就要这样一起坠入地狱。他的大脑已经处理不了其他的信息。

    他盯着面前森鸥外的背影,只剩下两个念头。

    杀,还是不杀?

    匕首就挂在在腰后,黑蜥蜴的行动组携带武器,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谁也没有起疑。港口mafia的首领,此刻,背向他站着,这是绝好的机会,森鸥外不会怀疑自己最忠诚的直属部队。

    那支匕首,很硬很硬地抵着他的后腰,像是在提醒着他。

    杀,还是不杀?

    在这个时刻里,立原道造以为自己会想起很多事。兄长的影子,成长路上,无数纷杂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痛恨,苦苦寻觅的复仇,白费的时光,所有付出的努力,落下的伤,猎犬的利用,黑蜥蜴的情谊和谎言……可他最后发现自己只是在看着森鸥外。

    那个人,就这样站在他面前,展露着毫无防备的后背。

    ……

    “可是啊,报仇还不简单吗?”

    “你有每天都有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的机会,可以一刀杀了你的老大!”

    “你为什么不动手呢?”

    “——砰!”

    ……

    砰。

    匕首插进了森鸥外的后背。

    一瞬之间,感官回笼,世界降临在他身旁。立原道造茫然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握在匕首柄上,血液正顺着刀刃流淌出来,鲜红色几乎要烫伤他的眼睛。

    然后,他才看到周围的人。

    他看到他们的反应,看到广津和银,还有黑蜥蜴下属们,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看到森鸥外身旁的尾崎红叶猛然转身,目光中燃烧着怒火,金色夜叉的剑气向他袭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剑气逼近到身前的时候,立原道造还茫然地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躲开。金色夜叉的攻击正劈在他胸口,一股大力,伴随着剧痛袭来,让他直接倒飞了出去。

    尾崎红叶并没有追击,而是立刻扶住森鸥外。

    那一刀刺得极深,刀上不知涂了什么东西,森鸥外整个人险些直接软倒下来,全部的重量,都压在旁边尾崎红叶身上。即使有着黑色大衣的遮挡,身体还是在控制不住地,明显颤抖着。

    在这个时候,森鸥外根本没有回头去看到底是谁在偷袭他,而是抬起一只手,紧紧抓住女干部的肩头,他抓得那么用力,疼痛几乎浸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