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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于看清森鸥外眼角的雾气确实是泪水,可这个人在笑。

    蝙蝠侠说:“你……”

    他忽然觉得什么都没必要说了。

    事到如今,他依然不得不承认森鸥外的这副模样非常具有迷惑性,那张清俊秀丽的脸上,透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虚弱和疲惫,看着让人心软——他也确实心软过。

    他以为这个人知道了疼就会妥协。

    而蝙蝠侠现在,恨不得把刚才那一瞬间的怜悯,连血带肉地从自己心里剜出去。

    “——那是一万五千人!!”

    他嘶哑地,低声咆哮。

    森鸥外看着他。有一瞬间蝙蝠侠以为他眼中的神情很复杂,但那更像是一种短暂的错觉。港口mafia首领的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有冷漠,和无动于衷。

    “这座城市里还有一千万个人。”

    他说。

    蝙蝠侠惊异于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如此冷静,而不是一拳砸到他脸上。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类似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而他是疯了才会觉得这个人会悔改。哀求只不过是一种让他放下戒备的示弱,而温顺的表像,则是另一种伪装,森鸥外骨子里的想法和做法从来没有变过。

    而他居然会怀有那么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望,以为他会回头。

    蝙蝠侠松开手,那个人的衣物,和体温,同时离他而去。

    他后退一步。

    “……”

    随即,他一脚踹在森鸥外的腹部。

    港口mafia首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那根刚开始愈合的肋骨肯定是再次折断了,他疼得一时说不出话,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头跟着也低垂了下去。

    蝙蝠侠站在他面前,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人。

    垂落的黑发遮挡住了森鸥外的脸色,他也没有出声。然而,从这个角度,却能很清晰地看到,他的肩膀正在因为疼痛而控制不住地发抖,看起来真的很单薄。

    蝙蝠侠没有任何同情地想,他活该。

    森鸥外故意示弱,故意让他放松警惕,故意当着他的面屠杀民众,用这样疯狂又惨烈的方式,炫耀他曾经,短暂地、有那么片刻间地,骗到了黑暗骑士的信任——

    并且利用它,做出不可挽回的伤害。

    森鸥外不是不知道蝙蝠侠最痛恨的是什么,他只是不在乎——就好像他不在乎有多少无辜者会因为他的一道命令而死去。港口mafia的首领从不在乎他人的痛苦。

    蝙蝠侠也是这个“他人”之一。

    他往森鸥外身上踹了一脚,跪坐在地上的男人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硬挨了这一记,惨叫出声。罪犯的惨叫声通常能让他的怒火缓和下来,可是今天没有,完全没有。

    过了一会儿蝙蝠侠才意识到,这怒火其实是因为他自己而烧的。

    他救过这个人,如今却又亲手将痛苦施加于他。相比于森鸥外所做过的事而言,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惩罚。但他——他不想承认自己曾经真的为了森鸥外而担心过。

    他还想,他们之间也许算是完蛋了。

    “我告诉过你——”

    蝙蝠侠开口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停顿了一下,才找回正常的,被变声器处理过之后,低沉而嘶哑的声音。

    “正义联盟的魔法师已经通过潘多拉接触到了外界,等到今天日落,就可以正式发出讯号,一个人也好,一万个人也好,一千万个人也好,到那时候都可以得救。”

    他问:“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蝙蝠侠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很多年以前,他就学会了不要去探究罪犯的心理,因为这世界上有些人本就是无可理喻的,有些恶意是不需要理由的——他明知道的。

    “——就是因为你告诉过我。”

    森鸥外说。

    他的声音也很低,也很沙哑,不同于黑暗骑士故意用变声器塑造出的恐怖效果,那更多的是一种精疲力尽的虚弱,像是海潮退去后,被遗忘在岸边的沙子。

    但紧接着他说:

    “因为你告诉我,我们还有离开的希望。即使是联系上了外界,解决灾变也还需要时间,而我,还想看这座城市,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他说到这里,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咳嗽声中,却夹杂着一种怪异的、嘶哑而惊心动魄的笑。

    “——还是说,你觉得就算能解除封锁,我的国家,有能力处理这种病毒?”

    蝙蝠侠的神色微微一变,那笑声让他联想到某个人。然而黑暗骑士一向不会将太多情绪展露在脸上,再被面具覆盖一半,根本难以捕捉。

    可是森鸥外察觉到了。

    他扬起头的时候,神态里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骄傲。

    “——你以为我是谁,韦恩先生?”

    “……”

    蝙蝠侠忽然后悔跟他说话了。

    他认识森鸥外并不久,可在不知不觉间,交付出去的已经太多,这个异世界的犯罪头目远比他想象的要更为了解他。

    而森鸥外此刻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把曾经的信任撕碎给他看。

    蝙蝠侠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森鸥外跪在地上,被他拽得扬起头,却也没有反抗,就这样仰头看着他,神情甚至是很平静的,苍白的脸色中却透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