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1v1骨科)》 雨季 祝唯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饭,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说天气渐热,梅雨季即将要结束了。 一声门响,她知道是哥哥从房间出来了。 面包片很硬,后悔不该烤太久,不喝水简直难以下咽。或许泡点麦片更好。 宽松的睡裙被阳台上吹进的潮湿的风灌得鼓鼓的,裙摆几乎要被掀翻。祝唯忽然想到裙子里只穿了内裤,脸噌的红了,担心被祝以安看到,顾不得喝水,一只手拿着涂满蓝莓果酱的面包片,另一只手腾出来按住不安分的裙子。 祝以安注意到她的窘迫,笑着走到阳台边关上了窗,风止。 “小唯,不是说了粥马上好了吗,只吃面包片怎么行,你胃一向不好,可要少吃这种生冷的食物。”祝以安到餐桌旁,一脸认真。 “况且,你正在长身体,只吃这个营养可不够。”末了,他又补充道。 她不善言辞,说不出讨巧的话,但与哥哥不言自明。来自祝以安的关心让她觉得这世上或许还有至少一个,最关心她的人,“我吃习惯了。” “真拿你没办法。”祝以安无奈地摇了摇头,妹妹总不注意饮食,儿时常吃生冷食物让她落下了胃病,动辄胃痛,祝以安总事无巨细地注意妹妹的吃食,什么能吃,什么吃了胃寒,他心里豆一样样记得清楚。 又不免想到妹妹以前过的那段日子,那种疼痛是陈年的伤疤被触碰到的敏感,经水一碰便蔓延开来。 不久,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就被一双手端了上来,放到祝唯的面前,香味诱人。 抬头是一张熟悉的脸,眼中盈满笑意与温柔。 “趁热喝吧,暖暖胃,放心,你哥的手艺,不会差的。” “哥,谢谢你。”祝唯仰头,久违地笑了。平日里她说话少,性子看着冷,实则只有祝以安知道她是外冷内热的性格。别人的好,她总默默记着,尤其是祝以安。 祝唯望着粥出神。 祝以安的性格温润如玉,清朗如月,他总是泛着淡淡的朦胧清辉,又如夏天穿过林间的风,清爽宜人,尤其是对祝唯。总是千般万般包容照顾。 在类似吃东西这种小事上,祝以安总是由着祝唯的性子,而她向来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做事散漫随意,祝以安总是帮她安排好一切,但唯有在某些大事上,他总是表现出异于平常的坚决…… 祝唯恍惚忆起数年前的梅雨季,同样湿气携了初夏蓬勃的植物气息袭来的一日,她奔跑于乡间树篱旁的小径上,迎面撞上一个高她一头的人,是哥哥。 头顶覆上一只温凉的手,月白衬衫的袖口处薰衣草味道的洗衣液清香扑鼻而来,熟悉的哥哥的味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样,撞疼了没有啊?”哥哥温润的话语传入耳中。 她缄默不语,呆呆望着哥哥的脸,仿佛已不认得眼前的手足。 “小唯?是哥哥呀,你不认得了吗?”哥哥语气失落。 她确实感到陌生,不过不只是对哥哥。 那两个存在于桌面上摆放的木框相片里的叫做“爸爸”和“妈妈”的人,记忆像隔着一层薄雾般模糊,他们的声音偶尔从爷爷奶奶的按键手机里传来,不过她实在没有明确的记忆了,只是机械地重复爷爷奶奶要求的一句“爸爸”“妈妈”。 “想不想爸爸妈妈?” 什么叫“想”? 祝唯甚至不知道什么叫“想”,想要穿粉色公主裙的玩具熊叫做“想”吗?希望哥哥和自己一起捉迷藏叫做“想”吗?想要变成童话书里会传送魔法的精灵,这样就能随时跟爸爸妈妈还有哥哥见面,叫做“想”吗? 还是说,“想”就是一句魔法咒语,只要说出这个字,叫做“爸爸”和“妈妈”的人就会立即从千里之外的地方回家呢。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她只知道后来哥哥回来了,她便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当十岁的祝以安听到其他小孩对她“怪物”的评价时,他用既温柔又心疼的语调说:“小唯这么可爱,才不是怪物。”只是将更加年幼的她拢进怀里,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让祝唯分外安心。 当邻居家的小孩对着祝唯扔石子吐口水,用绳子把她绑在梧桐树上,作为对她这个不受待见的怪异的小孩的“惩罚”时,向来脾气温和的祝以安总是大声斥责他们。祝唯木然地接受着祝以安轻声细语的安抚。 在老家的这几年,被父母近乎遗弃的这几年,已经让她慢慢变成了一个相当沉默寡言、反应迟钝、内心嫉妒敏感且封闭内心的小孩了。 那天,祝唯照常穿过客厅的走廊,去书房拿那本《格林童话》,预备和祝以安一起读,走到书房门口她停下了。 “我一定要留下来,否则妹妹一个人怎么办。”透过门缝传来祝以安的声音,语气坚定。 紧接着是父母模糊的争吵和纠缠不休。 后面哥哥是怎么劝说父母让自己留下来的,她已经记不清了,这也不再重要。 再后来便是他们一起度过的,那段最美好的时光。 …… “小唯?”祝以安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漩涡里拉回来。 “发什么呆呢,在想什么?” 她慌忙转移话题,不愿祝以安知道心中所想,“哥哥,你们高中毕业没有同学聚会吗?” 祝以安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有啊,今晚于铭组了个饭局,办理同学打算吃个饭在一起聚一聚,然后去唱歌。” 于铭是哥哥在高中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从小学就在一个班。 至于祝唯问这些,听起来像是随便问问,实则不然。 事实上,祝唯相当在意祝以安的一举一动。她近乎病态地想知道自己还未知晓的,有关他的一切,他的人际关系,他的食物喜好,他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以及,喜欢什么样子的女生。 这个与他留着同样血液的人,这个世界上,她最在意的人。 秘密 晚上六点,祝以安出门去参加高中毕业同学聚会。留祝唯和父母在家。 祝唯百无聊赖仰躺在柔软的鹅绒被上,盯着天花板上一只打转的小飞蛾发呆。 祝唯初中毕业,祝以安高中毕业,两人都将要进入新的人生阶段。 难以启齿。但祝唯舍不得祝以安。 她无法想象没有这个人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从六岁到现在的每一天,她最亲最爱的人都是祝以安,这个人已经在他生命里占据了大部分,为她驱散了几乎一切难以忍受的黑暗。 而现在这个人将要到更大更遥远的世界发展。 他目之所及将不再有她百分百的参与。 祝唯知道,祝以安不可能陪伴她一辈子,他有自己更广阔的人生要探索,祝唯也不会阻止他去成为更优秀的人。她不过是他人生前半部分一个以亲人的名义捆绑在一起的角色。 祝唯不敢想象,没了这层血缘关系,她还会不会有机会与祝以安相遇。 这层关系同时又是她走向他最大的斥力。 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仿佛是人与人之间分离的必然性在作祟。这股力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在极模糊的幻象中,她捕捉到祝以安决绝的背影。 祝唯冥冥中感到,她走向他的路,无疑是这世上最崎岖的路。 飞蛾撞上了灯罩,翅膀垂落,直直地掉落到地上。 可祝唯不甘心,目前,以祝以安的实力,去帝都大学的中上排名的专业可谓是绰绰有余,祝唯当然希望祝以安去最好的学校,但她有私心。 帝都实在太远,北上的路途太过漫长。像北国的冬天一样,无尽头。 而G城大学虽略逊色于帝都大学,但离家的距离不过一小时车程,只要祝以安想,每周回家一次不成问题。 祝唯不愿再想,也不敢想象与自己相伴长大的祝以安在自己的余光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思绪被手机亮屏打断。是于铭发来消息:“小唯,你哥哥喝醉了,我一个人把他送过来有些困难,能过来帮忙吗?” 祝唯立即回复:“好,我马上来。” 她很快顺着定位找到了于铭的位置。是KTV的大包厢。 一进门,便见沙发上坐着十来个人,约莫十八九岁,大概是祝以安的同学了。 她一眼就瞥到祝以安的位置。他斜靠在于铭肩膀上,旁边坐了个女孩,高马尾,皮肤白皙,看样子跟哥哥关系很好,右手拿着一瓶矿泉水,似乎准备喂水给祝以安醒酒。祝唯心里有一丝不快。 “小唯,你终于来了,没想到你哥酒量这么差,才喝两杯就醉成这样。“于铭扶额,露出无奈的表情。 包间里众人都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被这么多人盯着,祝唯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转念一想,她是来接祝以安的,于是不顾他们眼光,直奔祝以安的位置。 祝以安旁边的女孩站起身来伸出羊脂般莹润的右手,主动跟祝唯介绍自己:“你好,你一定就是祝唯吧,常听以安提起你,我叫宋卿,是祝以安的朋友。” 宋卿一袭白裙,身形瘦削,格外高挑。额前的齐刘海更衬气质清纯。 她叫哥哥“以安”……祝唯眼神黯淡了一下,咬着下唇,犹豫几秒后伸出了手,一句简短的“你好”。 咬嘴唇是祝唯的一个强迫性习惯,这导致她的嘴唇总是“千疮百孔”,有轻微的唇炎。 她总控制不住这么做,大部分时候是因为紧张,有时是难过。 祝以安总是提醒她不要咬,还因此给她买了许多支唇膏,葡萄味、草莓味、玫瑰花味……她还是忘记涂,不过那些唇膏都被她放进书桌旁最隐秘的抽屉里收藏起来,上了锁。 结束介绍,宋卿起身到另一边坐着,给祝唯腾出位置。 祝唯凑近观察,祝以安似已酣然入梦,发丝凌乱,睫毛若羽翼,在眼睑下方扫下一片阴影。 他轻而细的温热呼吸扰乱了她的心绪,在她心中名为孤寂的湖水漾起一阵涟漪。 他的衬衫领口已经乱了,露出流畅的脖颈线条,喉结凸起明显,精致的锁骨勾勒出完美的弧线,祝唯提醒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 祝以安的嘴唇微启,像是要说些什么。 “小唯……”祝以安挤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祝唯心跳漏了半拍。 即使在别人耳中是两个相当含混不清的音节,但在祝唯听来,祝以安就是在叫她的名字,绝不会错。 因为他们是在一起那么多年的兄妹。 因为这是只有她才能听懂的哥哥的话。 哥哥的声音,是她在夜里多少次震颤到顶峰时幻想的对象。 “哥哥?”祝唯凑近祝以安的耳边,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但祝以安没了声音,面颊泛起的红晕表明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祝唯决定把祝以安送回家。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祝以安的身旁,把他的头轻靠在自己的左肩上,又挥挥手示意于铭,“待会麻烦你帮忙扶一下我哥上车。” 网约车很快来了,祝以安被于铭和祝唯两人扶到汽车后座,于铭坐副驾驶。 祝以安双目微阖歪在祝唯肩头,祝唯不觉左肩沉重,甚至希望这段时间再长一些。 她很久没有这么近地观察过祝以安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感情越来越强烈,变得太满,以至于把秘密藏进内心那片密林深处,也会偶然从口中溢出。 记忆的碎片从日记本珍藏的心事一隅被祝唯的柔软心绪一片片拼凑起来,形成一张朦胧的画面。 是朦胧的、滂沱的、潮湿的、鸽灰绒质的天空,没完没了的雨季。 宛如一个静谧又冗长的梦。 被细雨蒙住的窗玻璃后的室内,祝唯觉得全身发软,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眼皮沉重到睁不开,已经是发烧的第二天了。 发烧让她嗜睡。 半梦半醒之时,额头传来潮湿而冰凉的触感,像是有人把毛巾折迭好搭在她额前,她努力地挤开黏在一起的眼皮,依稀认得那只手。 纤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颗不甚明显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的痣,拂过她额头时冰凉的温度如此熟悉。 是祝以安。 这个人的出现,就代表着“安心”两个字,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童年的一幕幕在祝唯闭眼后黑暗的世界亮起了光。 祝以安帮第一天上小学的祝唯扎小辫,以两个漂亮的白色丝带蝴蝶结收尾。 祝以安给频繁梦魇的祝唯讲睡前故事,讲祝唯听了无数遍还要听的、他几乎能够背诵的《野天鹅》。 祝以安给她讲几何证明题。 以及,当祝唯看向他时,他眼里能融化一片河冰的温柔。 …… 回忆像草莓味的纸杯蛋糕那样甜蜜松软,祝唯没注意到自己嘴角上扬了。 “小唯?你醒了么,有没有好些?”祝以安注意到祝唯的表情,轻声道。 虽是只有自己才知道方才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但祝唯有种被抓包的羞耻感,她很能清晰得感受到脸颊烧了起来,完全不受控。 “怎么脸又红了,不是已经退烧了吗。”祝以安忧心道,预备给祝唯换个毛巾,微微倾斜身子,把手背贴在祝唯脸上,感受皮肤的温度。 祝唯能感受到祝以安跟自己的距离几乎只有十厘米,他温热的鼻息比烧热本身还要让人难以保持清醒。 目眩神迷,借着发烧的迷糊劲儿,她竟吻了上去。 接着便倒下来,沉沉睡去。 她不记得祝以安当时的反应是什么,只是在清醒后再回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大概是从那时就已经陷进去了。 若说没有一点有意之心,祝唯心虚。 但当时她又意识模糊。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她知道那是祝以安。 那蜻蜓点水的一吻足够让她回忆很久了,她小心用粉色中性笔记录在日记本最后一页。 至于祝以安,他竟然一次也没有再提及这个“意外”,这让祝唯心神不宁。 星星 快到家时,祝以安醒了。 睁眼首先看到的是祝唯。 她侧着脸,窗外城市闪烁的灯光从这个角度照不到她的表情,隐没在黑暗里。 头有点痛,祝以安眯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注意到在前排的于铭,大概明白自己是醉酒睡过去被这两个人送回来了。 心里有点苦涩,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自己的亲妹妹大晚上来接自己回家。 “小唯,爸妈知道你出来么。”祝以安试探道。 祝以安知道,祝父母对祝唯的态度,远不及对自己那样近乎百依百顺,自己不在身边时,父母对妹妹的冷漠,他是难以想象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祝唯的思绪被拉回现实。 她转过头来怔了几秒,才回答:“没事,他们不知道,我偷偷溜出来的。” 但愿几分钟前她盯着祝以安出神的时候没被他看到。 他安心了。 接过祝唯递来的水喝了几口,酒也醒了大半。 祝以安忽然佯装严肃,转过头跟于铭说:“这么晚了,小唯一个人出来多不安全,你也真是,把她叫出来。” 又有些不情愿地故作正经:“总之,还是谢谢你了。” 于铭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吐槽:“你也不看看你醉成什么样,我从没见过头一次见两杯就倒的男生,没想到啊,喏,就在身边呢!” 祝唯莫名被戳中了笑点,低着头无声笑了起来,露出颊边一只梨涡,格外可爱。 这使祝以安想起幼时的祝唯,像个小团子一样牵着他的衣角,被他的拙劣躲猫猫游戏逗乐,咯咯笑着,简直像长着绒毛的小鸭。 祝以安轻笑,唇角牵起,悠然清浅。 告别了于铭,兄妹俩到家已是将近十二点。祝以安蹑手蹑脚开门进屋,发现房间里漆黑一片,顿时松了口气。 其实祝唯倒是不很在意父母对自己的态度,祝以安在旁边的话,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也会好不少。 毕竟平时除了跟祝以安有关的事情,他们都几乎不多过问,若不是祝以安执意要护着自己,恐怕她现在连跟他们同住的资格都没有。 祝以安嘱咐好妹妹早睡以后,两人便进了各自的房间。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血液里的酒精浓度被水稀释过后,祝以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忽然觉得许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写些什么了,他翻开水蓝色的日记本,犹豫片刻,笔尖写下的第一个词是“小唯”。 几乎是不加任何思考的直觉驱使的结果,这两个字出现在视野中时,祝以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原来想起她几乎已经是近乎本能的反应了。 两人的房间是相邻的,顺着落地窗外的露天小阳台,可以轻松翻进另一个人的房间。 另一边,夜凉如水,月色朦胧,疏影摇曳,如一匹柔软的薄纱,似真似幻,祝唯看到月影变成了祝以安清瘦的背影,他像雪山上难以触碰的那一朵凌冽,又如清晨时玫瑰瓣尾片刻消散于空气里的朝露。 想象着他温柔如水的声音,流动于自己的每一寸肌肤,祝唯的呼吸在幻觉里与祝以安缠绕不休。 视线中祝以安掷来灼热目光包裹着她,祝唯每一次急促的呼吸、每一个喘息的音节都与他有关。 思绪从毛孔里四散开来,意识被分解成千万分之一,漂浮于整个房间,并朝着墙的另一头飘散。 细密的薄汗从后颈渗出,呼吸声愈加急促。 她的星星嘶嘶地走过一阵距离,将夜的漆黑灼烧出一丝裂痕,遂坠入海中,归于寂静,隐秘的情欲在无边夜色里荡出一片海浪。 祝唯从高处落下来了。 写完最后一笔,祝以安合上笔记本。 台灯熄灭,窗外有星坠落。 距离 七月,烈日炎炎,蝉鸣不休,夏风摇动树叶,沙沙作响,日子仿佛变慢了。 祝唯盘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看手机,电视里正放着高考成绩有关的新闻。祝以安靠坐在沙发上读一本叫《忧郁的热带》的书。 就在昨天,高考成绩出来了,祝以安考出了全校第一的成绩,在top3的学校里已经能随便选一个了。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哥,你打算报哪几所学校呀?” 祝以安慵懒地向后一靠,看着祝唯,眉眼微翘:“那小唯希望我报什么学校呢?” 祝以安这一问,祝唯顿时懵了。 她倒是没想过祝以安会征询她的意见,思索片刻后答道:“帝都大学?当然是要去最好的嘛。” 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心里不免希望祝以安去离家近的,但是自己也知道,越好的学校意味着越优质的资源和越大的平台,这对祝以安未来的发展无疑是相当有利的。 祝以安顿时捂住胸口,摆出一副十分伤心的样子,反问道:“那小唯是不希望我离你近一点咯?”说完,还做了个撇嘴的悲伤表情。 祝唯的心事就这么被祝以安明目张胆地以玩笑话的形式说了出来。 她一时手足无措,像做了亏心事般矢口否认:“没没没,哥你自己想去哪所学校才是最重要的,尊重你自己的意愿嘛……嘿嘿。”说完还露出了个假笑。 祝以安放下书册,只眉眼一弯,随后不语。 后来,祝唯才知道,祝以安早就想好要去W大了。 祝以安最终被W大的人类学专业录取了。 起初,祝父母都十分反对他填报这个专业,但一贯淡然温和的祝以安在此事上异常坚决,不知道祝以安说了些什么,他们竟然被说服了。 祝以安一直对民俗文化和非遗保护有着浓厚的兴趣,也因此想为传统文化的研究和创新做出自己的贡献,他向往通过田野调查交谈、体味、感悟各个地区人们的生活,他喜欢这门脚踩泥土的学科。 祝唯听到他的选择也不意外,巧合的是,国内研究最前沿、专业排名最高的人类学专业竟然就在W大。 这意味着她与祝以安的距离至少可以不那么遥远了。只要能够跟祝以安见面,那么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时间悄然从指缝间流走。转眼祝唯也考上了本市的重点高中,虽说是刚好排最后几十名,对她来说也算发挥不错。 八月的某一天,祝唯提议和祝以安一起去看电影,祝以安不假思索便应允,他向来对祝唯有求必应。 两人结伴出行,祝以安走在祝唯身前。 自从祝以安上了高中,学业繁忙,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来过了,她悄悄地在心里把这次出游称作一次“约会”。 祝以安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下身是略微宽松的水洗蓝色牛仔裤,配一双黑色帆布鞋,清新自然,这让她联想到翻飞的海浪、海鸥和金色的夕阳。 祝唯则穿着与祝以安很是和谐的一套白色收腰连衣裙和黑色系带小皮鞋,裙后系上了一个漂亮的白色丝带蝴蝶结,宛若一只轻盈的白羽飞鸟。 走路过程中,祝唯后背腰间的蝴蝶结忽然散落,祝以安十分自然地帮她系好,指尖偶然触碰到她的腰际。祝唯脸色微红,思绪纷飞,心头似有蝴蝶翩迁。 在路人眼中,二人容貌相仿,动作亲昵,分明是一对情侣。 祝唯被祝以安的行为弄得心里毛毛的,又觉得那不过是祝以安一直以来的习惯,或许在他眼里,她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妹妹。一走神,她又没跟上祝以安的步伐。 “哥。”祝唯突然叫他。 “怎么了?”祝以安回过头来,立在原地,他的眉目温润柔和,眼眸里一片笑意,参差的额发在眉间轻荡,随风飘扬的墨色柔发在日影下泛着微微的暖意,仿佛镀了一层金边。 “没事,就是叫叫你。”祝唯说着,快步赶上了祝以安。 很快便到了电影院。祝唯选的是一部文艺片,是她很喜欢的一位法国导演的作品,这次大陆首映,她必然要来观看。 黑暗的环境中,荧幕亮起。兄妹俩坐在影厅第五排相邻的位置。 整部影片相当意识流,片中运用蒙太奇的手法,以一个奇异的梦境隐喻了现实生活中女主作为LGBT人群之一面临的社会困境和种种遭遇。 昏黑的环境下很有安全感,祝唯不必像平常那样掩饰她的表情,也不必克制情绪,因为她能短暂地逃离他者的目光了。 祝唯认为看电影是件很私密的事情,当一切灯光都熄灭,它所能触及到的一切感受、回忆、联想与共情,都是平日里不为外人所知的。祝以安除外,祝唯不在乎被他看到自己试图隐藏的真实情绪。 看到一段触动的内容时,祝唯忍不住掉了眼泪。 几乎是同时,一张纸巾便递了过来,不用猜也知道是祝以安,他再清楚不过,祝唯虽然平日里情绪不外露,但每次观看影视作品时她都相当感性。 祝唯偷偷瞟了一眼祝以安,发现他也在抹眼泪。 他们之间似乎先天就具有一种强烈的灵魂共鸣,这是来自链接同一个地方的特殊禀赋,彼此能精准地捕捉到对方情绪里细小的点,然后心照不宣地表露出来。 出了影院,他们并肩走到街上,街边有一家卖茉莉花味冰淇淋的小店,微风轻柔地绕过祝唯的胳膊,拂过后颈,钻进她被薄汗浸湿的后背,将她的头发卷起又放下,她的心痒痒的。 这家店是她和哥哥小时候一起上学常路过的地方。周围的店面换了一家又一家,唯有这家店没有变动,将她和哥哥朦胧轻盈的回忆保存完好,柔软慢慢钻进了她心口某个位置,她觉得很安心,思绪飘得很远,飘回了那个盛夏,他们一起躲雨的午后,飘回了祝唯被祝以安拉着的小手里,祝以安折给她的,攥紧的千纸鹤里。 “喏,小唯。”祝以安不知何时已经买来了两个冰淇淋。 祝唯接过尝了一口,还是以前那个味道,味道清润绵软。 望着祝唯吃冰淇淋的样子,像忽然忆起什么似的,祝以安忽然轻笑起来。 “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嘛?”祝唯不解。 “你七岁多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买冰淇淋,常常是前一秒刚走出店门,后一秒你手里就只剩个脆筒了。”祝以安清晰地记得。 祝唯自己都快记不清了,她几乎每过一段时间都能从祝以安嘴里听到自己小时候做的各种糗事、趣事,包括但不限于把西瓜种子吃下去担心肚子里长出西瓜、相信用手指月亮耳朵会裂开等等,还心事重重地要祝以安每天早上看看她的耳朵有没有掉。 这天回家以后,祝唯在日记本的“约会”两个字的标题下画了两个冰淇淋。 又是一个不眠夜。 男朋友? 暑气日渐消散,秋意正浓。一场秋雨过后,路边弥漫着泥土和落叶混合的清香。 祝唯已正式升为一名高中生,而祝以安也迈入大学门槛一月有余。 她上的高中是市里的重点高中,虽然升学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五,双一流每年能出百个,但却并不崇尚“x水中学”那类严重挤压学生时间、学生自由度极低的教育模式,主张让学生自主安排学习时间,并予以适当引导。 然而高中不比初中,学习内容更复杂,难度也迈上了一个新台阶,高中老师的教学方式也与初中有很大区别,班里很多同学都难以适应,祝唯却游刃有余,还因此成为各科老师青睐的好学生。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是谁的功劳。暑假期间,祝以安给她提前讲了衔接课程,她才不至于跟不上。 上了高中,祝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过去隔壁那盏常亮的灯终于灭了。 不过所幸,她在高中认识了很特别的朋友。 祝唯是在语文办公室交作业时偶然看到程忆的。 祝唯进门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挑的女孩正站在班主任面前,气氛剑拔弩张。 那女孩正是程忆。从祝唯的角度看,女孩留着齐耳短发,侧脸线条锋利,眉眼锐利,平添一份清冷的气质。耳上的那抹银色格外惹眼。 她轻手轻脚把练习册放进那一摞作业本里,然后猫着腰装作找答题卡的样子,开始偷听他们说话。 “程忆,你这耳骨钉怎么回事?”班主任皱眉,语气严肃。 “我觉得好看就打了,怎么了?”程忆耸耸肩,不以为然。 班主任见程忆这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开学我就把校规讲得很清楚了,限你今天之内把它摘下来,否则......” “否则就让我家长来学校跟你谈?”程忆接口道,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意。 班主任被她的态度气得脸色铁青,指着程忆:“你......”像是要伸手打程忆。 这时祝唯心下一紧,忽然从作业本后出来,打断了班主任的怒气:“刘老师,我来拿答题卡。” 班主任见是她,气消了一半,立刻变了脸色,笑眯眯道:“哎呀,是小祝呀,这次期中考得不错嘛,明天早上把你那篇作文在班上念念,让同学们学习学习哈!”接着立即俯下身在抽屉里帮祝唯找答题卡,完全忘了刚刚还在被自己训斥的程忆。 祝唯朝程忆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快走,程忆明白了祝唯的意思,走之前用口型说了个“谢谢”。 后来程忆买了零食来感谢祝唯,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 祝唯怕班主任再为难程忆,劝她摘掉耳骨钉,程忆竟然诡异地听话,乖乖摘掉了。班主任便不再说什么。 班里组织建立学习互助小组,祝唯主动跟班主任请求说要跟程忆结伴,她帮程忆补习语文和英语,程忆则教祝唯她擅长的数学,两人于是被安排成了同桌。 晚自习。课间鼎沸的人声让祝唯觉得飘忽,她常感到自己游离于人群之外,像是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她出神望向窗外,粘稠的夜色掩盖了一切未知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夜的温凉气息流进教室,心情飘忽。 她忽地忆起什么似的,从课桌最深的位置,翻找那本日记,她想写些什么。 浅蓝色封皮的日记本被祝唯从桌洞里抽出来,她的速度太快,以致夹在最后一页的一张拍立得滑落在地上。 “哎,这是谁呀。”祝唯还未反应过来,程忆已经拿起照片在看了。 照片里的男生脸庞清秀,蓝白校服也掩盖不住的清爽少年气,双手抱着一捧蓝白玫瑰,背挺得笔直,眼神却相当柔和,似在对拍摄者微笑。 “哟哟哟,男朋友?快说,是哪个班的?长得还挺帅,你小子,背着我偷偷谈恋爱是吧。”程忆一脸八卦。 要真是男朋友就好了...... 照片是她给祝以安拍的,那天祝以安考完试,她拿着拍立得和一捧花去校门口接他。 “这是我哥。”祝唯没否认男朋友的问句。 既然他听不到,自私地默认一下也没关系吧。 “好吧,好失望。”程忆撇了撇嘴,双手抱头,往椅背一靠,翘起了二郎腿。 祝唯:...... 下了晚自习回家,祝唯拿起手机就开始给祝以安发消息。 祝唯:“在吗。”附上一个小猫冒头的表情。 另一边,祝以安所在的校级学生会部门聚餐。手机响了,祝以安瞄了一眼,是祝唯。 他打字回复:“怎么了 ,小唯?” “可以打电话吗,哥哥。”祝唯犹豫片刻,按下发送键。 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闭上眼,浮现出的还是那张脸。以往这个时间,她的卧室门会被敲两下,然后传来祝以安的一声“晚安”,今天没有。 手机亮屏,是祝以安回复:“我在聚餐,今天应该打不了电话了,等这边结束,小唯也要睡觉了,你明天还要早起上课,不用等我了。” 然后是一个“晚安”的表情包。 “那......”祝唯正打字准备问祝以安什么时候回家,对面发来五个字:我明天回来。 吻 讲台上,班主任正在讲《子衿》,普通话略带口音,唾沫横飞,语调激昂。 祝唯人在教室,心已经飘回了家。虽是盯着正前方的黑板,却仿佛眼神聚焦于远方,遥想几小时后祝以安回家的场景。 她已许久没见祝以安,自开学以来,两人都忙着适应新环境,无暇顾及彼此。 只有在深夜失眠时在床上辗转反侧,祝唯脑中才会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 这次祝以安回家,她几乎要望穿秋水了。 不只是因为想他,还有一层原因是,祝唯有个计划,打算在今晚实施。 窗边的光束里漂浮的是飞舞的粉尘。粉笔摩擦黑板,碾出一行“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祝唯,你来给同学们讲讲这句是什么意思。”似是注意到祝唯在走神,班主任扶了扶眼镜,看向她的方向。 她条件反射般猛然起立,桌椅碰撞,发出巨大声响,教室里发出一阵哄笑声。 “好好听课,别走神。”班主任点到为止。 是夜,祝唯点着台灯,右手握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草稿纸下压着的函数题一笔未动。 祝唯自觉是胆汁质和黏液质类型的混合体,虽然对许多事情都秉持“不关我事”“个人自由”的原则,但在某些情况下,又不免敏感得出奇。 人终究是感性的,无论如何后天学习变得理性,最终在意的人事也会极精准地戳中敏感点。 门锁转动,祝唯知道,那是祝以安回家的信号。 祝唯心头雀跃,两颊由于过度兴奋显出淡粉色,深呼吸几次,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佯装去客厅饮水机接水,一出门迎面对上那张熟悉的脸。 “小唯,我回来了。”祝以安右手握住行李箱手柄,柔柔地注视着她。 祝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嘴唇张了张,又归于沉默。 客厅里电视还放着,可祝唯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听觉被挤压成一个平面,目光里那一个人。 她特别想抱他。 她这么做了。 祝以安起初没料到妹妹竟然会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虽然他不是没抱过祝唯,但上次也是两年前了。 祝唯比他矮一个头,他的下颌可以抵住她的头顶。 记忆中的妹妹似乎还是那个性格内向、不善表达的小女孩,如今竟然也敢于主动表达自己的情感了。 祝以安内心感慨。 祝唯发间清甜的栀子花香幽幽飘进祝以安鼻间,他竟生出些许旖旎的想法来。 祝以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凭空生出这种想法来,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祝唯,但是他竟然不忍心这么做。 祝唯不过是对自己许久未见的哥哥产生了纯粹亲人间的思念罢了,祝以安告诉自己。 “以安,快过来吃饭,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孟伊雯在厨房边忙碌边招呼儿子。 “马上来,妈!”祝以安应声。 孟伊雯的声音让祝唯忽然清醒,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稍显莽撞。 不过她不后悔这么做,毕竟刚才祝以安没推开她,不是么。 “走吧,小唯。”祝以安轻声唤她。 饭桌上,孟伊雯热心地给儿子夹菜,没完没了地询问祝以安的大学生活。 偶尔也会想起祝唯,会把西红柿炒鸡蛋放进她碗里。 祝唯不爱吃西红柿,从小就讨厌。 她说过不止一次,后来他们还是给她夹,她便不再提。 祝以安一边跟父母谈笑风生,一边不动声色地把祝唯碗里的西红柿夹走。 他记得她的喜恶。一直都是。 吃过晚饭,孟伊雯和祝成宪先行洗漱就寝。祝唯继续坐在台灯下写方才没写完的作业。 计划到了第二步。 她留着那道函数题,用手机给祝以安发消息:哥哥,有个题我不会做。 很快,祝以安便敲响她房门。 暖色调的台灯懒懒地打在祝以安的侧脸,烘托出安静中带着点燥热的夜。 “这个题,首先要画图……” 祝唯已经没有心思再听祝以安讲题,视线落在他开合的唇上。 她忽然回忆起白天程忆教她的办法。 “对喜欢的人,直接冲就完了,打直球是最有效的。你这么可爱,我不信哪个男的不还能不喜欢你,那他才是瞎了眼了,就更别说双方关系暧昧的了。”程忆振振有词,摆出一副恋爱大师的姿态。 “那你怎么还是单身……” “这个学校就没有我看得上的男的,你看那些人,一个个都什么样,长得那叫一个魑魅魍魉……”程忆语气不屑。 “打直球……接吻算是最直接的办法了吧?”祝唯暗想,决定赌一把。 祝唯忽然觉得好笑。平时谨慎小心的自己竟然能做出这种上头的事情来。不过,她一直很固执,一旦认定一件事,就会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次她发烧,借着迷糊劲吻了祝以安以后,他竟然闭口不谈,没有只言片语是有关这件事的。 假设他认为她是烧迷糊了,昏了头才这么做,那么为何事后没有跟她确认?兀自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如果他对她没有一丁点的喜欢和想法,又怎么会害怕提及此事? 唯一的答案便是,祝以安在刻意避嫌。 至少证明他对祝唯的感情不算纯粹。 “我们把这两个点先连起来……”祝以安的话被祝唯的唇强行堵了回去。 祝唯没有经验,笨拙地把唇小心翼翼递过去,如同初次飞翔的雏鸟,胆怯而真挚。 对她来说,初吻的确是对认同感的渴求,是希望被看到的最直白的请求。 她把唇送到他唇边,是几乎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传递着这样一种信号:请注视我,给我你最炽热的爱。 是动物把最脆弱最柔软的位置暴露给最亲最爱最信任的人。 祝以安整个人都僵住了,唇边柔软若果冻的触感让他明白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没想到祝唯当真对他有超出兄妹之情的想法。如果说他可以自欺欺人,觉得几年前祝唯发烧吻他是烧糊涂了,那么今天呢? 他们都没发烧,没半分醉意,头脑清醒得能解数学题。 那你教我啊 震惊之余,祝以安猛地推开了祝唯,惊愕与不知所措在他脸上慢慢放大。 “小唯,你在干什么?我是你哥哥,你不能这样!”祝以安声音有些颤抖,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但眼中划过的一丝慌乱已被祝唯精准捕捉到。 祝唯垂下眼帘,似有些受伤。 她不服气。 凭什么,明明你对我的感情也不算纯粹,却还要装作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用道德的遮羞布来指责我。 祝唯抬起头,不甘示弱道:“为什么不可以?”声音带有哭腔,“我只是想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而已。” 祝以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平静:“接吻不是对任何人都可以做的事情,它应该发生在你和你真正喜欢的人之间。” 他顿了顿,又补充:“更何况,我们是兄妹。” 祝唯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她定定注视着祝以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没关系啊,反正我喜欢你啊。” 祝以安侧过头,注视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声音模糊而遥远:“你还太小,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那好,既然你知道什么是接吻,什么是真正的喜欢,祝以安,你来教我啊。”祝唯言语间满是挑衅,试图逼祝以安做出回应。 “我不会教你的。”祝以安相当决绝。 祝唯还是不甘心,“哥哥,你知道吗”,她几乎要哭出来,“从小,你就教我那么多事情,你告诉我是非善恶,保护我免受欺凌,给我最温暖的庇护,对我有求必应,我的一切都是你教会的,现在,我要你教我什么是喜欢,什么叫接吻,你怎么不愿意了呢?”她鼻头酸涩,红着眼眶质问他。 祝以安沉默着为她拭去泪水,声音沙哑道:“对不起。”然后转身离去。 “如果你不教我,就是真的喜欢我。”祝唯对着祝以安的背影赌气道,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 祝唯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失落和酸涩乘虚而入。 她始终坚信祝以安对她的感情不算清白,否则,该如何解释他躲闪的眼神,回避的语气? 曾经,试探的酸楚一直都是她一个人默默承受,她不明白为什么次次他都闭口不提,为什么他就不愿意正视自己的情感? 她偏要步步紧逼,让他看着她的眼睛亲口说出来。 -- 阳光未曾窥见夜里隐秘晦涩的纠葛,一如往日将光明散布于房间。 祝家父母出门办事,剩兄妹俩在家。祝以安今天又是一副相安无事的模样,仿佛昨夜之事全然是一场梦。 祝唯照旧坐于书桌前,干净的书页昭示她的心思完全不在眼前摊开的书本上。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祝以安不跨出这一步,那么她就逼他。 她来到祝以安门前,悄悄推开房门,祝以安正坐在电脑前写些什么。 祝唯深吸了一口气,似是给自己打气。她直接走进房间,把房门上锁,近乎无所畏惧。 祝以安闻声回头,妹妹的举动让他预感到什么,“小唯,别这样。”他又用那种轻柔的眼神注视她。 那种眼神让祝唯陡然升起一丝恼怒来。 不准我喜欢你,又次次那样看我。 她直直向他的方向走来,在距离祝以安十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小时候她亦是如此奔向他,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一股邪恶的念头悄然滋生。 “哥哥,教我接吻,或者承认你喜欢我。”祝唯咬唇,语气不容拒绝。 祝以安垂眸,只是摇头,“我不能......” “哥哥,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我已经持续这种状态807天了,我喜欢你整整807天了。”祝唯眼中噙着泪花。 “既然你不愿意承认,那你就来教我啊,就当我是那个事事需要你亲身示范的妹妹吧,我只是想要跟你的距离再近一点。” “你会满足我的愿望的,”祝唯声音飘渺,“对吗,哥哥?” 接吻教学 祝唯睫羽微颤,目光紧紧锁定在祝以安的心口,仿佛想要透过那层衣物,窥探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祝以安的心在妹妹执拗的言辞里颤动,混合着期待与恐惧。 祝以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变得模糊起来。他将所有的纷乱与犹豫吸入肺底,再慢慢沉淀,试图在心底找到一丝清明。 就这一次,他告诉自己。 “小唯,”他缓缓睁开眼睛,眼里充斥着复杂与深沉的色彩,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挣扎,“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祝唯点点头,眼里闪烁着期待之意,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和渴望。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祝以安沉默良久,似在权衡什么。 “好,我教你。”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 祝唯眼中掠过一丝惊喜,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祝以安接下来的动作告诉她,这确实是真实发生的事。 祝以安缓缓起身,走到祝唯面前,伸出手揽过妹妹的肩膀,动作生涩而紧张。 祝唯仰头看着哥哥,眼里雾气弥漫。脸颊微微发烫。 祝以安温柔地捧起妹妹的脸,指尖触碰到她的肌肤,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他低下头,将自己的唇瓣轻轻贴近祝唯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像是在探索一个未知的领域。 祝唯的脑海一片空白,她只能感受到哥哥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颊上,一阵酥麻传遍全身。 这个吻完全不同于她想象中的任何吻,它更绵长、更深、更让她心跳加速。 祝以安动作笨拙而小心,能看出他也是第一次主动接吻。 一吻刚结束,祝唯却又开始想念下一吻。 “就这样吗?”她轻声问道,略显失落。 祝以安脸颊微红,轻咳一声道:“小唯,接吻只是表达爱意的方式,不是目的本身。” “我还没学会。”祝唯恬不知耻,“再教一遍。” 她想看看他为难的样子。 祝以安:...... 此事以后,或许是害怕突破更多禁忌,祝以安却因此跟她疏远了些,似是在躲着她。 祝唯知道哥哥是在有意躲着自己,即便已经有了亲密接触,祝以安仍旧没办法突破那层关系,将所有心事都说与她。 五楼教室窗外,洒水车正播放熟悉的80年代老歌碾过柏油马路,空气变得湿润。 祝唯背着书包进教室坐下,开始收拾课桌。同桌程忆倒来得早,仰头靠在后桌,夹着根中性笔开始转,动作娴熟。 一见祝唯,程忆便凑上来:“怎么样?” 祝唯装傻:“什么怎么样?” 程忆伸手要拍祝唯的头,“别装,拿下他没?” 祝唯依旧一言不发,假装要哭。她不打算告诉程忆真实情况。 程忆以为她真哭了,慌了,连忙给祝唯找卫生纸。 我哭了,我装的。”祝唯嬉皮笑脸。 程忆瞪大眼睛,佯装要打她。 “别别,我错了。”祝唯求饶。 “情况如何?快如实招来”程忆迫不及待。 “亲到了。”祝唯很诚实,也很简洁。 程忆:? “我是教你表白,不是要你上来就亲人啊……姐子,你真牛。”说着程忆比了个大拇指给祝唯。 祝唯一脸无辜,“不可以吗?” 程忆面露难色,“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失败的成本是被当成变态……” 祝唯寻思,总不能告诉她暗恋对象是哥哥,于是一脸认真地拍拍胸脯保证:“放心吧,反正没有被当变态。” -- 月色映照在祝唯的房间,她坐在床上,电脑屏幕里映出祝以安的身影。 宿舍灯光昏暗,室友的谈笑声隐约传来,与祝唯这边的静谧形成对比,让她有他们之间相隔距离的实感。 “哥,你最近......好像很忙。”祝唯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的指尖在床单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细微的褶皱。 祝以安微微点头,目光从屏幕上抬起,又迅速落下,“学校的事情比较多,还好。” 祝唯注意到祝以安自那天以后对她的态度转变很多,对于那件事她不是不明白后果是什么,但她不觉得后悔——如果这么做至少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反正早晚都要告诉他的,不如在不确定性还不多的时候直接摊牌。 祝以安沉默不语,可祝唯分明觉得这是对她的惩罚。 见哥哥没出声,她嚅嗫道:“哥哥,我错了,那天是我冲动了,我不该那样逼你......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你能不能别不理我......” 祝以安忽然开口道:“你没错。”语调平静而克制。 “是我没控制住我自己。”他嘴角微微勾起,恢复了以往温和的表情,眼底一片寂静,恍若无事发生。 祝唯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坐在床上,并未因为哥哥看似原谅的话而感到放松,恰恰相反,他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如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她心口。 她实在忍受不了祝以安这种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态度。更不喜欢他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而逃避内心真实情感的姿态。 他一向是这种事事隐忍、宁可牺牲自己的真实需求也要换来某种表面和谐的状态。 可有些问题是不能逃避的,那些隐忍的情感就像雪球,经过时间的累积最后将蓄积成为一场无可避免的雪崩。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短暂地沉默,只有宿舍的嘈杂声和偶尔传来的车流声成为两人之间的背景音。对话随即变得简短而稀疏。 祝唯咬了咬下唇,率先结束对话“哥,你早点休息吧。” 祝以安点了点头,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你也是,早点休息。有事随时找我。” 祝唯随后挂断电话,盯着对面祝以安的头像出神。 公园 一连数月,祝以安都没回家。或许是想让彼此都冷静,又或许是一种疏远的信号,总之,祝唯觉得,他在故意躲着自己。 孟伊雯总在电话里催促祝以安回家,都被他以“社团活动忙”“作业考试多,要复习”这类借口搪塞过去。 于是两人就这样数月未见一次,且在电话里也总是寥寥数语便挂断。 那次他们视频过后,祝唯更加心事重重,若非自己执意要求,祝以安又怎么会无可奈何之下满足她的愿望? 他分明是不愿让她失望。可最后他又自责,于是安全起见,保持距离是最优解。 若是让孟和祝成宪察觉到两兄妹越界的行为,结局是他们都不愿看到的。 大小几次考试一过,转眼又是寒假。祝唯掰着指头数日子,总算到了回家这天。 她背着书包按响门铃的一刹那构想过无数种情况,唯独没想过祝以安迎面走来的画面。 外门被一双手推开,再熟悉不过的脸进入视线,祝唯抬头,与那双黑亮幽深的眸对视,他眼里仿佛有万种复杂情绪,不曾言说。 她屏住呼吸,拇指在食指关节摩挲,掌心黏腻。 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对她么?还是说,已经不再愿意接近她了?她能预想到的最坏结果,无非是他不愿跟她说话了。 “小唯,快进来吧。”祝以安轻拍她书包肩带,一如既往的温醇嗓音,温热的指尖温度,袖口处薰衣草洗衣液淡香,使人心安。 祝唯迟疑片刻,略微点头,进门放下书包,厨房飘来西红柿炒鸡蛋的味道。 祝唯弯腰换鞋时,校服下摆上扬,侧腰暴露在空气中,刺眼的白,祝以安不动声色挪开视线,莫名产生负罪感。 吃过晚饭,祝唯打算出门消食。她没打算告诉父母自己的去向,本来他们也不在乎。 隆冬时节,却不算冷,加上无风,在室外待几小时也还算温和。 穿过深冬静谧灰绿的树林和鹅卵石路旁一排排公园长凳,是一片废旧游乐场。数年前梦幻马卡龙色的旋转木马如今落了厚厚一层灰。木马仍如往常那样抬头向前,仿佛下一秒就要伴着音乐转动。 祝唯脑中浮现出儿时她和祝以安两人一起来这里的画面,依旧鲜活,只是木马彩漆脱落,再也无法启动。她依稀听到孩童的欢声笑语,扭头却是空无一人,不由得失落。 “小唯?”熟悉的声音让祝唯心头一颤。 惊异、苦涩与欣喜霎时交织在一起。 “哥?你怎么来了。”祝唯问。 “这么晚了,看你一个人出来,我有点放心不下。”即便语调平静,祝以安脸上仍有担忧之色。 细密的雨点接连落在她心头,祝以安还是在意她的。至少他无法停止担忧她,这是积年累月的习惯,是一种条件反射。 祝唯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先前的冲动又回归两个人不动声色的默契与和谐,维持着谁都不愿说破的秘密。 “哥哥,陪我走走吧。”许久,她开口道。 “好。”几乎是下一秒便回答。 祝唯出门只穿了一件薄的加绒外套,天色渐暗,暮色中起风了,树林沙沙作响,凉风亦不免丝丝入扣。 祝唯手冰,整个人身体瑟缩,试图减轻寒意,像只抱手御寒的小猫。 祝以安见祝唯这副模样,觉得又可爱又好笑还心疼,索性抓过妹妹的手放进自己衣服口袋里。 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衣服口袋里的余热是他用体温暖过的。自己衣服口袋都是冷的。 幸福感一下子就上来了呀...... 祝唯心满意足。 由于要把手放进祝以安口袋里,两人距离不免靠得近了。 这几乎就是情侣才做的事情了吧。于是她几乎忍不住想问祝以安他是以什么心态做这些事情的。 对妹妹的关心?亦或是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情感。 两人依旧并排走着,公园里有荒石和水滩,还有横跨河床的大水管,祝唯一时间玩心大发,抽出左手,踩着水管向河对岸高大的芦苇丛走去,像爱丽丝追着兔子跳进洞穴,进入梦幻的童话世界。 过河以后,祝唯微微喘气,两颊由于冷空气微微泛红,咧嘴朝祝以安挥手示意他过来。 祝以安望着祝唯兴奋的样子,似是无奈般摇了摇头,终是踩着她的脚印也过了河。 祝唯就这么看着祝以安在冬天的公园里踩着她的脚印一步步向他走过来,他衣角被风吹起,额间发丝轻扬,双目再无旁人,只有她星亮、带着企盼的眼神。 不知为何,她被勾起一阵悸动。待祝以安走近,她猛然踮脚亲了祝以安左脸脸颊一下,而后恍若无事发生,自顾走开。 祝以安被她突然的举动弄了个措手不及,耳根红了起来,祝唯却已经又在不远处枯黄的草坪躺下,顺着斜坡肆无忌惮滚下,最后仰头平躺着。 待他靠近,祝唯已经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一般。 祝以安慢慢凑近,观察妹妹的举动。 她一动不动,有点婴儿肥的脸上由于冬日偏低的温度变得敏感泛红,齐刘海乖顺搭在额前,呼吸时身体略微起伏,如同一只冬眠的小熊。 祝以安想起上小学以前,那时候祝唯还怕黑,她睡觉总要他陪着,必须要他每天给她讲睡前故事才能睡着,其实每次讲三分钟她就没声了。 那时候她也像只呼呼入睡的小小熊,现在是只小熊。 祝唯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到的第一幕就是侧躺在草坪上,撑着右手手肘看她的祝以安。 她忽然开口:“哥哥,你恨我吗?” “怎么会恨你呢,小唯,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愿意理我了呢。”祝唯定定望着夜空,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祝以安话语一顿,看向远处树林,如同陷入悠远的回忆,“我不恨你,小唯,相反,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祝唯沉默,她知道他还在隐瞒,那不是他全部的心里话,他爱她,这很显然,但她总觉得,那是出于亲缘的本能,不是对她作为对他有吸引力的个体的爱。 或者说,这种处于亲缘的爱,只不过是对“妹妹”这个身份的爱,那个身份可以是祝唯,亦可以是其他人,她想知道,她在他心目中的无可替代性。 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们走吧。哥哥。”祝唯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看向祝以安,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祝以安柔声道:“好。” 他把外套脱下,搭在祝唯肩上,两人一同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重逢 祝唯咬住笔杆,手撑脸歪头长久盯着面前的试卷。作业其实并不算多,从回家到年前这几天她也一直在做,只是以作业为借口逃避跟父母共处一室的尴尬罢了。 他们从不过问成绩,也并不了解她的喜好心情,她是家里平时隐形,偶尔多余的那个人。小学初中成绩单需要签字时,她才会唯唯诺诺低着头走过去挤出几个字,正在看电视的祝成宪漠不关心,不会回头看一眼,孟伊雯则翻个不甚明显的白眼极不耐烦签完字,随手一扔,“拿去”。 祝以安则不同,作为从小到大被寄予厚望的唯一的儿子,他向来是饱受重视的。祝唯常常躲在走廊的一角,观察祝以安举着奖状被父母用相机记录的样子,她不恨他,他心怀歉疚。 父母对待自己与妹妹的态度,祝以安早已心知肚明。他明白他们爱他胜过妹妹,或者说,她是第二个本该诞生的儿子的意外。 他本就心思柔软,父母对妹妹的亏欠与他对血亲的天然亲近被糅合起来,在每个她需要的时候化作宽厚柔软的力量。 房门被叩响,她明白是祝以安。 “爸妈要我们去超市帮忙买点年货,小唯,你要去吗。”祝以安轻声问。 祝唯其实知道,这个“我们”或许并不包括她,只是每次他都这么说。 她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街上年味渐浓,不少商店已经关门歇业,道路两旁树梢挂满红灯笼和各式彩旗。 超市内人潮涌动,格外闷热。目之所及俱是金的红的节日礼盒、花花绿绿的烟酒茶糖。 祝唯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来超市了。 她忽然想起,程忆说,对两个人来说,逛超市是一种相当私密且暧昧的事情。她不以为然,现在算是有所体会。 两个人亲密的最终极,就是进入彼此的生活。不过,她跟祝以安,算是什么顺序? 他们一直在对方的生活里,除了没有见面的那几年。 代入这种思想,她竟然开始觉得别扭。偷偷别过头看祝以安,线条分明的侧脸,看不清他的情绪。 她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了。 祝以安推着购物车,两人直接上了二楼。 在等着当苦力的期间,祝以安抓着购物车把手,注视祝唯把饮料、糖果、零食拿起放下,仔细比对价格、标签,最后扔进购物车里。 祝唯买东西很精细,她思索过年家里会来哪些人、小孩子们都爱吃什么、哪些是值得买的,哪些又不太需要。 “这个巧克力棒看着好吃,小朋友应该会喜欢。”她边从货架上取下一盒蓝莓味的巧克力,边自言自语道。 “祝......以安?”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祝唯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女生,她想起来是祝以安的同学,那天在包房里见过的叫宋卿的女生。 宋卿穿着白色的短羽绒服,笑眼盈盈,跟祝以安闲聊起来,甚是熟络。 瞥见旁边不说话的祝唯,祝以安担心她被冷落,遂介绍道:“对了,这是我妹妹......” “不用介绍了,以安。之前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我们见过的,因为长得很可爱,所以印象很深呢。”宋卿笑起来,眉眼弯弯形同月牙,煞是好看。 “妹妹很关心你呀,那么晚了还跑过来接你。”她语带调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祝唯脸上烫烫的。 祝以安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莫名的表情,但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那天本来是不该让她大半夜跑出来的,奈何于铭那小子......”祝以安无奈笑笑,许是想起那天的情景。 “我也在G城读大学,大家都在一个城市,李予说之前约你老不出来,下次可以一起出来聚一聚呀,玩玩剧本杀什么的,以安,我记得你是选的G大的人类学专业吧。”宋卿看似随意地转移话题,超市冷柜亮白色的灯光斜打在她脸上,显得人格外干净白皙。 “嗯,对,之前事情比较多,以后再说吧。”祝以安简短回答道。 祝唯却是侧头,盯着蓝色包装袋的薯片,一个字一个字看配料表:马铃薯粉、植物油、淀粉......耳朵里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两人寒暄几句便互相道别,祝唯最后也十分礼貌说了再见。 随后两人继续逛着,祝唯在前,一言不发,步伐越来越快,祝以安推着购物车跟在妹妹身后,觉得祝唯表现反常,却不明白缘由。 祝唯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闷得慌。 她讨厌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可祝以安本就应该有他自己的生活和社交圈子,她深知作为妹妹,情理上,她应该因为哥哥丰富多样的社交生活,表现出由衷的喜悦。 但事实上,她做不到。她曾发疯般窥探祝以安的社交媒体,试图在他不在她身边时掌握他的一举一动,今天吃了他最喜欢吃的餐厅,前天去跟室友爬山看日出了。她见不到他的日子,便只能通过这些文字图片来想象。 有他在的时候,安全感是他给的。没有他在的时候,不安全感也是他造成的。 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像在阴暗角落窥伺的变态,但愿他没察觉到自己隐秘的想法。可又希望他能感知到自己真的需要他。 宋卿是喜欢他的吧......她能感知到宋卿对祝以安的好感,她叫得那么亲密,只是不清楚祝以安是什么态度。 “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祝以安忽然出声道,语气平静。 说实话,祝唯几乎以为祝以安会读心术,不过她确实小小窃喜了一下,佯装漫不经心地拿起一瓶红酒观察。 “小孩子不能喝酒的。”祝以安嘴角上扬。 “我知道!”祝唯有点恼怒。 “我是说你。”祝以安表情认真,嘴里却说着离谱的话。 祝唯:“......” 过往 祝唯后来细想,祝以安对自己解释跟宋卿的关系,或许是出于不想被她误会,也就是说,他跟她还没有完全划清界限吧。 对不在意不喜欢的人,才是不需要解释的。 他的确没有清楚地告诉她喜欢她这几个字,却也没有真的与她彻底脱开干系。她还有机会。 过了腊月二十五,便可以掰着指头数过年的日子了。 祝家每年三十通常是在祖父母的老房子过的。祖父母年轻时到沿海地区经商创业,奋斗大半辈子,积攒了一笔还算不错的家产,其中之一便是这座郊区的老别墅。 汽车沿笔直的公路行驶,穿过冬日雨后冷冽苍绿的阔叶林,前方出现一排白墙红瓦的独栋建筑,外壁爬满枯落爬山虎的那一栋便是祖父母所在。 一下车,祝唯便嗅到一种熟悉的气味,那是来自她童年的味道,泥土与草木而成的自然清香。 一瞬间,数年前在这里居住的种种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祝唯站在车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小唯?发什么呆呢。奶奶出来接我们了。”祝以安伸手在祝唯眼前挥了挥。 “哦,好。”祝唯回过神准备搬行李,发现祝以安已经提前拿下来了。 “小唯,以安,你们俩可把奶奶我想死了!”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妇人面带笑容,从大门快步向两人走来,身后跟了一位同样挺拔的老人。 “爷爷奶奶好。”兄妹俩异口同声道,显得格外乖巧。 祝唯小时候跟爷爷奶奶一同生活,而当时祝以安是被孟伊雯祝成宪带大的,直到他十岁回来两人才一同居住,因此论相处时间来看,祖父母跟自己的孙女显然是要更亲近一些,不过这并不是偏心,他们那多出来的关照亦有一部分是怜爱,对孙女经受来自儿女的忽视与冷落的怜爱。 “快进去吧,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可别冻坏了。”奶奶笑眯眯道,将手搭在祝唯肩上,眼里满是慈爱。 祝唯感受到肩膀传来的暖意,心里也暖呼呼的,“奶奶,我们年轻人身体好着呢,倒是您要注意保暖。” 孟伊雯见此,发出一声冷哼,接着阴阳怪气道:“妈,您孙女可没那么娇气!还是多关心关心您儿子吧。” 老妇人直接无视孟伊雯,招呼几人进屋说话,把她气得肩膀直发抖。 祝以安在一旁默默观察这一切,然后安抚似的轻轻拍了祝唯的后背,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别放在心上”。 收拾好行李后,祝唯瘫坐在床上,开始搜索这熟悉房间里童年的蛛丝马迹。 浅蓝色带花纹墙纸上挂着她六岁画的那幅画,画上用蜡笔涂抹出四个小人,有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是她,旁边分别是哥哥,爷爷和奶奶。 视线下移,黑胡桃木柜上是祝以安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一个剔透的水晶球,白色底座,球体内部是白茫茫雪地上的一个雪人与温馨小木屋。她拿起水晶球,按动开灯按钮,于是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雪人与小屋上,音乐随之而起。 这个礼物她一直没有带走,她不愿意想起曾经那件事,有关她和祝以安的。 祝唯十岁生日那天,不小心打碎了客厅祝成宪珍爱多年的花瓶,碎片溅落一地,尖利的碎裂声让她头脑一片空白。 那时家里没有大人,祝以安闻声赶来的时候,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走过来轻轻抱了她一下,随即边收拾碎片边安抚她的情绪。 那天晚上,祝成宪折了藤条来打祝以安,在孟伊雯的求情下他才勉强答应改为罚站。 她在门口偷看,祝以安一口咬定是自己摔的,祝成宪暴跳如雷。孟伊雯不相信是祝以安做的,觉得祝以安在包庇她,不由分说出来拽着她的领口把她拖进来,扇了她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祝唯紧咬嘴唇,哭得一抽一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祝以安,她心疼他。 后来奶奶过来求情,护着他们两个,祝和孟才肯罢休。 祝以安罚站的时候,她偷偷跑过去给他送水和食物,抱着他哭。 祝以安还笑着,将她搂进怀里,问她脸还疼不疼。 她摇摇头说不疼,祝以安的眼泪滴在她脸上,冰凉的,被打的位置就不疼了。 怎么会不疼呢,只是她心里想到的只有他腿上的伤,也无暇顾及自己了。 衣柜(上) 除夕夜,室内一片融融暖意,厨房里摆满各类食材和佳肴,香气四溢。电视开始播放每年例行的春晚,祝唯和祝以安都不爱看春晚,觉得无聊透顶,便钻进祝以安的卧室里下。 祝唯刚洗过澡,宽大的柔软材质睡裙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她趴在床边,领口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右手托腮,眉头微蹙,似在思索下一步该走哪里。 祝以安则侧身弓腰,坐在与祝唯相对的另一边,眼神淡然,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 “我下这里吧。”祝唯思考几分钟后,移动了一颗棋子,表情相当纠结。 祝以安随即移动了另一颗棋,吃掉了祝唯一颗关键棋子。 完了呀,要输!刚刚不该这么走的,明明犹豫了一下...... 祝唯脑袋瞬间耷拉下来,把脸贴在被子上,几秒后忽地弹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要悔棋!这次不算。”然后自作主张把棋子放回原位。 “好。”祝以安语气柔和,任由她来。 “唯姐姐,我们语文老师说,下棋是不能后悔的,这叫‘落子无悔’。”不知什么时候,一旁大伯家的儿子年年凑过来,一脸认真地开始给祝唯讲道理。 “你不懂,我就愿意这么下,而且你以安哥哥也同意了,是不是呀?”祝唯一边捏了捏弟弟圆鼓鼓的小脸,一边转过头来笑眯眯望着祝以安,像只偷吃烤鱼得逞的小猫,眼里满是狡黠。 “她说得对。”目睹这一切的祝以安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嘴上却顺着她说。 小朋友觉得吃痛,将信将疑伸出小手揉揉被捏的脸蛋,然后飞快跑出去了。 “你就唬他吧。连小孩子都要欺负。”语气全然无一丝责备之意。 八岁的年年忽然带着三两个小孩闯进来,“唯姐姐,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祝唯如一只兔子,迅速从床上坐起来,心里的恶趣味顿时熊熊燃烧起来,仿佛酝酿出什么新点子,“好啊好啊!那年年你来找我们吧。” “好,不可以锁门,那我开始数数了喔!100、99、98......”年年背对众人,乖乖捂住眼睛,开始倒数。 “我们走。”祝唯看向祝以安。 “可是......”祝以安似乎有话要说。 “嘘,”祝唯把右手食指竖在嘴边,示意祝以安噤声,“别让他们听到了。”还没等祝以安反应过来,祝唯便抓起祝以安的右手,跑出房间,穿过走廊,上了楼梯,进入那间空闲的阁楼。 进屋以后,祝唯把门关上,但没反锁。 “我们安全啦,年年肯定想不到我们在这。”祝唯拍拍胸脯,自信满满。 阁楼空间虽小,却五脏俱全,暗红色的小型衣柜、一张大的棕色木床、一张落灰的木藤椅、一扇琥珀色的木格子窗还有各类小物件。透过小小的窗户,能瞥见天上朦胧的月亮,月光洒下,给阁楼增添一丝微弱的光亮。 “这可不一定。”祝以安说。 “姐姐,我来了喔,你在里面吗?”年年稚嫩的声音逐渐靠近。 “噗嗤”,祝唯忍俊不禁,小声道:“找人还要大声告诉,生怕别人听不到。” “我们换个地方吧,他要是进来就要被发现了。”祝唯拉过祝以安,打开墙边的衣柜,刚好能容纳两个人。 “快进来。”她用气声催促。 祝以安站在原地犹豫片刻,最后跟祝唯一起躲进柜子里。 衣柜(下)H 狭小的空间内,两人只能蜷缩起来并排坐着,昏暗的环境里,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莫名地,祝以安想起那天祝唯强吻他的那次,也是这么不由分说,来势汹汹。连带着脸开始发烫,脑子嗡嗡作响,一定是室内暖气开得太足的原因。 “小唯......”祝以安开口,正要说话,被祝唯右手捂住嘴,“别说话,他要进来了,你听。”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脚步声逐渐靠近,“唯姐姐?” 祝唯转过身来,跟祝以安就这么隔着十厘米的距离,他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掌心,让她不由自主颤栗起来,两人的心脏几乎以相同的速度跳动。 玫瑰花味的沐浴露甜香攀爬至祝以安鼻腔,使他目眩神迷,这是她身上的味道。衣柜没关严,有一丝月光钻进来。她眸子清亮,定定望向他,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觉得那里面盈着水光。 年年的脚步声渐弱,似乎是去别的地方寻找了。 祝唯松开捂住祝以安嘴唇的右手,却并不准备离开衣柜。她的右手缓缓下移,躬着柔软的腰肢凑得更近了。 隔着单薄的睡衣,祝唯的手指让他想起青蛇,缠绵不休,他不是法海。 祝以安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受控制,一股无名火自他腹部而起,眼前是自己朝夕相处、日日呵护的亲妹妹,自己此刻却有别样的冲动。 强烈的负罪感让他感到痛苦且羞愧,可冲动与理智仍在胶着。 虽说已经是十八岁的成年人,男生寝室也不是没有放过那些让人血脉喷张脸红心跳的视频,可真正面对自己最真实最原始的情欲,还是头一次。 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妹妹。 老实说,高三上学期的某天晚上,他做了有关祝唯的春梦,梦里她在他身下嘤咛,眼尾微红,泪光点点,他无法抑制地一遍遍独占她的身体。 醒来他羞愧难当,那天早上他早起了半个小时洗潮湿的内裤。幸好没被发现。 过后他有一个星期不敢直视祝唯的眼睛。 “哥哥,要不要?”祝唯迷离望向他,语调黏腻,尾音柔媚。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询问的目的完全是为了调情。 唇边已然被那温热柔软覆盖。她的软舌轻易撬开了他的牙齿,青涩也情色。 欲念不是罪责,祝唯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生理需求。 她早就想要得到他了,如果不是爱,那就要他滚烫的体液。 她的手在他的胸膛游移,最后落到那处灼热,她羞于去看,一面仰头啄他勾他,一面伸手去碰,动作大胆而生涩。 那些露骨的文字里写,男人情欲涌动时这里便会立起来,炽热且生硬。 确实如此。她学着那书里的方法,开始套弄起来,它竟越来越大了,几乎要从她掌心跳出来。 祝以安已经无法自持,气息愈加混乱。从前它起来时,他都是竭力忍耐,无法忍受的时候就去冲个冷水澡。第一次接触到异性竟然是被自己的妹妹。 上唇被妹妹的唇堵住,下体被妹妹的手玩弄着,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她横生出想要捉弄他的想法,右手的速度越来越快,祝以安的呼吸也越发急促。 祝唯感受到祝以安的状态,挪开了唇,含着他的耳垂,声音蛊惑:“哥哥,射给我吧。” 祝以安再也承受不住这铺天盖地的攻势,达到了情欲的顶峰,祝唯的手被他的体液弄得黏腻不堪,她没想到哥哥真的射出来了。 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东西,非常自然地当着祝以安的面舔了舔,“咸的。”然后用那湿漉漉的、小鹿般无辜的眼神看向他,仿佛错的不是她,而是对妹妹产生欲望的他。 小时候跟在他后面要买冰淇淋吃的是她,现在帮他手交的也是她。 不过,无论她怎么做,自己才是罪孽最深的那一个,他没能控制自己,也没有早早意识到她的反常。或许自己的不作为才是最大的默许。 他本以为,接吻是一个结束,没想到那只是开始。 是他有错,没能好好引导她。 发泄出来以后,祝以安逐渐冷静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帮她擦拭手上的精液。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小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祝唯点点头,“我知道啊,我在帮你自慰。” “哥哥,你不要怪我,你难道不舒服吗?” 共犯 面对祝唯的发问,祝以安哑然,他不可能不舒服,只是他没想到这种事情真实发生在他身上了。那个梦竟然成真了...... 他不知道祝唯从哪里学来的方法,最后竟然用在他身上。 祝以安长叹了口气,“我们先出去,你去厕所把手洗干净,不要让别人看到,刚才的事情我们就当没有发生,好吗?” 怎么可能当作没发生!他到底还要回避到什么时候才至少愿意直面,她对他的感情。 祝唯红着眼眶,颤声道:“祝以安,你真的就要这么一直躲着我吗?” 祝以安别过头,眼里是深不见底的黑:“先前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冲动,或是出于好奇,可现在我才知道,我完全想错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允许你这么胡闹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是我没引导好你,我失了分寸。” 祝唯抿紧唇瓣,眼泪一滴滴砸下来,泪如雨下,落到祝以安衣角。 祝唯洗手的时候还在哭,她抬头,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通红,她扯过几张纸巾,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没那么狼狈,可收拾过后,眼里红血丝依旧没有消退,索性不管了,直接出门。 来到客厅,祝以安正坐在亲戚中间谈笑风生,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不堪的只是她。 他一直很擅长维持自身外表的体面与从容,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苛求完美。众人眼中的他,始终完美无缺。 可也只有她见过他幼时被剥夺娱乐单调的日常,和他方才袒露内心深处欲望无比真实的表情。 “唯唯来啦!刚刚我和你哥哥还在聊你呢,哎,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你,刚刚在干嘛呢。”舅妈随意问道,抓起一把瓜子开始嗑。 祝唯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胡乱编了个借口:“我......刚刚在写作业。” 这时一旁拿着玩具车玩得不亦乐乎的年年忽然从地上站起来,反驳道:“姐姐你说谎!刚刚捉迷藏你跟哥哥藏得好深,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呢!” 祝唯心下一紧,倘若留意,这句话是相当容易让人多想的。 算了,或许大家根本没留意,还是自己心里有鬼的缘故。 “年年,姐姐刚才躲在房间的门后面哦,这么容易找到的地方,你怎么没有发现呢?”祝以安帮她圆了回来。 年年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随后小脸一皱,很不服输“下次我一定要把你们统统找出来,哼哼。” 屋内的大人们被小孩子幼稚的严肃逗笑,注意力也得到转移,祝唯劫后余生般摸了摸胸口,如释重负。 她悄悄瞥了一眼祝以安,他把手覆在年年的头上,揉了揉,目光却忽地投向她,她从那种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安抚的意味,他似乎在说:放心。 他还是会帮她收拾烂摊子,陪她演戏的。即使他说着最后一次,说不再纵容她,可她无措时他仍会出现,默默处理好一切。 如同他千万次站在她这边一样。 先前的话是不是又不算数了呢?毕竟她是他妹妹,什么时候都是,妹妹做错什么事,都没关系的吧?只要她愿意,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给她的呢? 她开始觉得,他们现在是彼此的共犯了,与对方有共同的、隐晦而不可告人的秘密。 饭菜的香味、电视里一如往年的《难忘今宵》、客厅大人们爽利的笑声、小孩子们的嬉闹声环绕在她耳畔,游离的思绪里念头一个个浮现又消失,最终她脑中的声音河流划过的他或还是柔和或镇静的声线。 “5、4、3、2、1!新年快乐!”新年的钟声敲响,窗外亮起阵阵焰火的光芒,他们一致望向窗外,火光闪烁,映照在她眼眸,祝以安悄悄扫了她一眼,心里某个位置忽然柔软起来,如同烟花被点亮,忽然绽放出玻璃彩纸般的颜色。 祝唯依旧沉浸在思绪中。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十二个新年。以后还有多少机会可以一直在一起呢,想到这里,她觉得闷闷的,倘若以后两个人有了各自的生活,或许春节便是最难得的相聚。 即便他们只有三岁的年龄差,他却比她要成熟好多,无论是处理事情还是思考问题,他永远不慌不忙,思虑周全。 她总是晚一步追上他,她多希望他能等等她。 心声 饭桌上,祝唯带着私心抢先坐在祝以安旁边。 她常借由自然的借口缩短跟他的距离,比如一起出门的时候,坐车喜欢坐在后排,因为那样可以跟他挨在一起,遇到拐弯和上下坡,还能假装没坐稳“不小心”歪到他的肩膀上。 大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婚姻、生意和最操心的孩子的学习,觥筹交错间,只有他们各怀心事。 祝唯低头吃饭,她虽然成绩还算可以,但也没到能够拿出来让父母炫耀的程度,而且他们最先提及的主角一般都是祝以安,只不过夸他的时候会顺带提一嘴她。 就这么想着,碗里被一双筷子夹进来几片炒牛肉,抬头一看,祝以安笑眼盈盈:“多吃牛肉,你正在长身体,高中学习压力大,太瘦了身体容易垮的。” 他的语调和举动那么自然,坦荡又平静,旁人眼中,这就是一个称职的哥哥对妹妹恰到好处的关心,可就在三个小时前,两个人才触碰了那层不该逾越的禁忌。 舅妈注意到两兄妹的互动,笑说:“真羡慕你们家以安和唯唯,兄妹俩感情真好,不像我们家年年跟她姐姐,两个人就知道整天打架,我们真是心累哟。” 祝唯脸发烫,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跟我哥小时候也有闹矛盾的时候的,小孩子不懂事,都容易这样嘛。”只不过每次都是他让着她。 说完,便继续吃碗里的牛肉片。 饭正吃着,祝以安被几个叔叔伯伯拉起来劝酒,祝成宪竟然也不拦着。 祝唯觉得反感,她当然知道他喝不了酒,好言劝他们不要让祝以安喝,但最终他还是象征性喝了一杯,从她的角度能看到祝以安脸已经微微红了。 她对这种酒桌文化感到恶心,甚至有想帮他挡酒的想法,可这意味着对那些成年人妥协,何尝不是通过了他们的服从性测试呢。 祝以安捕捉到她忧心的眼神,转头笑着缓缓摇头,表示不用担心。 然而当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时,祝以安的酒还没有完全醒,虽说有前车之鉴,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方才还能勉强说几句话,现在似乎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祝唯坐在沙发上陪着祝以安,他身上有酒气,她讨厌酒,但喜欢陪着他。她扶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她身上。昏暗的室内灯下,他面色绯红,鼻腔呼出的热气打在她手背上,弄得她心痒痒的,她只希望时间再慢一点。 夜在肆意流动,裹挟着无端的念想,悄无声息。 她总喜欢在这种时候悄悄观察他,睫毛卷翘的弧度,左脸眼下那颗恰到好处的痣那样好看,使她盯得出神。 他只有在这种时候是放松的吧。她想,或许他也累了。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以紧绷又完美的姿态出现在父母师长眼中,他的一切努力都被视作理所当然,从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只有她知道他高三备考数学竞赛期间患了胃病,那时候她也在准备中考,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几乎不能想象旁人口中他“毫不费力”的成绩是多少后遗症换来的。 他忽地翻了个身,使她慌了神,嘴里溢出细碎的呓语,似乎是“走开”之类的话,她以为他做了噩梦,轻拍他后背,如哄小孩子一般念着“不怕不怕”。 他很快安静下来。这让她觉得很满足,曾经她梦魇,他也总是这么哄她睡去,现在竟有种互换角色的奇妙感觉。 祝唯盯着他出神,如果会读心就好了,她真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对她、他们以及他们各自,抑或是......她不敢肖想的他们共同的未来。又过了不知多久,先前平静下来的祝以安眉头忽然紧锁,即便盖着毯子,她也能感受到他的身体紧绷起来,随后右手开始不安分地挪动。 看到他这副模样,她也揪心起来,她紧握住他的右手,如同传递某种安全的信号。不知是否是感受到熟悉的体温,他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整个人归于放松。 好好休息吧,哥哥。不用担心其他事情,在我这里,你只需要放松就好了。 次日清晨,祝以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只依稀记得昨夜不得已喝了两杯酒,随后在意识模糊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祝唯也没有告诉他昨夜他是如何受他照顾,遭遇梦魇,他又是如何被她弄到房间,最后又是如何睡去。他或许已经猜到。 在爷爷奶奶家待的几天里,除夕那天发生的一切,祝以安只字未提,她猜不透他的想法,但隐约觉得他也在矛盾与挣扎。 回家以后,日子便像按了快进键,飞速跳跃到元宵,后天就是返校的日子了。 返校前一日,祝唯正在房间收拾行李。 卧室门被敲了几下,“小唯,你现在方便吗?我想跟你谈谈。” 祝唯迟疑了一会,隐约有预感,是关于那天的事情,她冲门外大声喊道:“哥,你进来吧。” 祝以安推门进来,转身关上房门,坐在她身边,“哥哥想跟你聊一聊......”,他抿唇,紧接着认真道:“关于除夕那天晚上的事情。” 祝唯心下一紧,保持沉默,准备听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祝以安见祝唯没有说话,继续说道:“小唯,你也不小了,应该知道.......对于我们来说,哪些事情是该做的,哪些是不该做的。” “你这个年纪,对异性产生特殊的感情......和欲望是很正常的”,他把声音放得更温柔些,似是不想让她受伤:“不要觉得自责和羞愧。” 祝唯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她本以为他至少会先指责她。他总是如此,即便与他朝夕相处,依旧忍不住被他的温柔、包容和同理心打动,就像冻成负十摄氏度冰块的心被温暖的蜂蜜水一点点化开。就连“欲望”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也不带一丝别的色彩,它只是一个词语而已,用来描述她隐秘、真实、难以启齿但在他眼中是自然正常的东西。 祝唯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反射出的台灯的光亮,依旧一言不发,鼻子已经酸酸的。 哥哥,我该如何向你描述我对你的爱和欲望,不知从何时起,大约是两年前,我开始想着你自渎。每次你打给我电话的时候,我身体里都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有一股缠绵温柔的风将我吹起来,你自然而然夸我学习认真时温柔的尾音,你因为我晚上不吹头发感冒时呵斥我的语调......我或许已经被欲望主宰了,如果我说出来,你也会觉得我是变态吧。 祝以安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斟酌片刻,严肃道:“但是,你不能像那天那样直接对哥哥......做那种事,绝对不行。”考虑到把持好两人谈话的度,他没有直说。 祝唯还是没说话,祝以安犹豫自己是否过于严肃,伸出右手揉了揉她刚洗过的蓬松柔软的头发,表示安慰。 “哥哥,你也是异性吧,如果我说,我对你产生了欲望,你会怎么办呢?而且,哥哥你那天也是清醒的吧,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我呢?”祝唯抬起头来,缓缓说道,眼中雾气氤氲。 他没想到妹妹会回答得这么直白干脆,甚至把问题抛给了他。大脑一片空白,自己该如何面对眼前自己陪伴、照顾、爱护了十多年的妹妹? 扪心自问,自己对妹妹难道就没有一点多余的想法吗? 或者说那一次次的“意外”其实也有自己的纵容和自私吧。 即便心乱如麻,他仍然强装镇定,试图维持好自己一直以来的“好哥哥”人设,他不能承认这些想法的真实性,不敢不愿也根本不能验证,他只能也只有克制。 在这方面,他根本不能对她保持坦诚,他很清楚后果是什么。他绝不能让她坠入深渊。 陌生 望着眼前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妹妹,祝以安第一次觉得她变得陌生。 他忽然注意到,她白皙干净的脸上,从前让她稍显稚嫩的婴儿肥,已经开始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纤薄红润的面颊。 不论他接受与否,她都不再是那个喜欢扯着他的衣角跟在身后喋喋不休的小孩子了,尽管留存最深刻的记忆中,她的影子与薄荷肉桂冰淇淋一起,在儿童公园里的滑梯上拖的很长,很长,因发热变得红扑扑的小脸朝他笑,像朵太阳花。那些夕阳里暖橘色的年岁被她长高的三十厘米悉数带过。 究竟何时,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逐渐注入了新的课题,那其中混杂着悸动与克制。 面前,那双清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没有丝毫躲闪。近乎残忍的天真。 陌生但又熟悉。她天生棕褐色的头发如儿时一样柔软蓬松,而声音中的童稚褪去,转而拖成少女清亮脆生生的长音。那左边小臂处的痣,将他的记忆回溯,她四岁时曾以为那是一只虫,用手不停抠也抠不掉。 如今,日渐蜕去幼时羞怯与自卑的茧壳的她已然在他不曾觉察之时成了另一副动人模样。 这副模样在无数次悄无声息地钻进他的梦境,万般旖旎,醒时顿觉心惊,了无痕。 “我觉得我们可以停止这个话题了。至于那些事,忘掉比较好。”他放下撑着额头的右手,平息掉那片刻的失控,眼中变得毫无波澜,回忆最终被现实击碎。 “我是你哥,你的欲望不该朝向我。”他语调生硬。 祝唯不解,自己的质问难道一点效果也没有么。还是说,他仍在伪装,试图掩饰他的真实想法。 爱是想要被看到,可他拒绝看到她。也拒绝直视他自己。 她忽然笑起来,嘴角勾起的弧度相当嘲讽,眼睛全然没有笑意。 “好呀,哥哥,既然你要我忘掉,那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了。”她开始玩弄自己右手食指上的倒刺,语调漫不经心。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察觉到她的反常,他于心不忍,却抬手要拍她的后背表示安慰,被她一个侧身躲开。 “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吧。”她冷冷道。 祝以安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转过身去,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表露真实的一面的。 “那你......早点休息吧,不要熬夜。”他推门离开。明明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可他为什么觉得某个地方隐隐作痛呢。 这之后两人都各自上学,这件事情以她的主动疏远告终。 在学校的日子,她像往常那样日复一日的两点一线,应付各类课程、作业、考试。 由于还没有文理分科,加上选科后分班是按照九科成绩总排名来,为了分到实验班,因此就更加不能松懈。虽然祝以安曾说,按照她的学习习惯和心态,分到中等水平的班级做“鸡头”更适合她。但心里那股不服输和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劲让她决定努努力分到最好的班级。 她还暗暗期望能够跟他考上同一所学校,即便她觉得那希望渺茫。 再过一个月就要选科分班了,程忆注意到,除了去厕所,祝唯课间几乎都待在座位上做题。 “这么努力,你crush要去实验班?”程忆递过来一片薯片,嘴巴一边咀嚼食物一边说道。 祝唯左手接过薯片放进嘴里,没有抬头,右手握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耳中只听到“实验班”,以为是问她要不要去实验班,于是点了点头。 程忆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见她这么认真,也就没有再打扰。 晚自习的时候,祝唯像往常一样去办公室搬作业本,走到从走廊回教室的拐角处,她还没看清,就被一个急冲冲跑过来的人撞倒,摔了个狗啃泥,作业本散落一地,头顶传来“抱歉抱歉,你没事吧”的声音,抬头一看,是一个有些眼熟的高个子男生,她仔细回想,却还是没想起来是谁。 她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你能不能帮我收拾一下作业......” 男生蹲下来开始捡起散落的作业本,却精细地捕捉到她膝盖处的擦伤,惊呼道:“同学,你的膝盖......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啊。”说完还做了个有点滑稽的动作:双手合掌拜了拜她,表示歉意。 祝唯还没从被撞的痛劲儿里缓过来,看到他的动作只觉得好笑,一笑又觉得浑身都疼,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她低头发现确实是受伤了,膝盖那里已经破皮,甚至还渗出了一点血。 她犹豫了一会,说:“那麻烦你帮我把作业送到高一五班吧,谢谢了。我自己去医务室。” 男生眉头一皱,盯着她开始流血的伤口看了几秒,答应了,又说:“你要是实在不行,我等会扶着你去吧。” “不用,我自己能行。”祝唯摇头。 祝唯目送他抱着作业走了,试图扶着墙站起来,发现痛感有点难以想象了。 行吧,今天算我倒霉,那就再坐会,没那么痛了再去医务室弄点碘伏。祝唯心想。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男生又回来了,发现她还没去医务室,无奈般摇了摇头,在她旁边蹲下来伸出一只胳膊,表示可以抓着她站起来,祝唯左腿痛得比较严重,于是就抓着他的右臂单脚站了起来。 随后两人就以一种非常诙谐的姿势来到了医务室。 处理完伤口,祝唯跟男生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医务室内气氛十分尴尬。 祝唯是因为不熟觉得尴尬,男生则是因为觉得不好意思。 “那个......刚才真的很抱歉,害你膝盖受伤,我叫林昭,就在你们隔壁六班。”林昭不好意思地挠头。 听到这个名字,祝唯忽然知道之前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了,这个人似乎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她运动会当裁判员时对他有点印象。 “没事,小伤而已,谢谢你了,你先回去上课吧,不用在这里陪我的。”她说。 那时候,篮球场周围尖叫的一多半的女生是在叫他的名字,那个男生就是长他这样,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留着《灌篮高手》里流川枫那样的刘海发型。 “祝同学,那你怎么回教室呢,你现在也不太方便走路,对吧?”他眨眨眼。 在医务室坐的这半个小时让她觉得痛感没那么严重了,“我应该能行的……,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祝唯讶异,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怎么会被他记住,况且自己平时没什么存在感。 “秘密。”他站起身来,在她身边放了一个东西,然后转身离开医务室。 祝唯低头一看,是颗水果硬糖。 挣扎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祝唯看到桌洞里冒着热气的早餐,以为是程忆带的。 “怎么想起来带早餐了?谢啦。”祝唯笑眯眯对程忆说。 程忆一脸疑惑:“你不知道?” 祝唯把书包放下,扭开矿泉水瓶盖,依旧不明白:“知道什么,早餐不是你带的么?” 程忆摇摇头:“是隔壁班的林昭带的,我今天来得早,一进教室就看到有个男生在门口张望,他告诉我说是给你的,我以为你跟他熟呢。” 祝唯正喝水,听到那个名字,呛得咳嗽起来,程忆慌忙拍她后背。 “我跟他......不熟,准确来说是昨天刚认识。”祝唯缓过来后,好不容易吐出来几个字。 “我不信,哪家好人刚认识就给人家送早餐呀?”程忆眼睛一转,八卦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祝唯正要解释,话到嘴边,却见班主任像一个幽灵一样从门口踱进教室,原先吵成一锅粥的教室像按了静音键一样瞬间安静下来,于是她只得作罢,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书开始早读,程忆于是也老实下来。 “等会再说。”祝唯趁班主任不注意,凑过去小声对程忆说。 今天是周一,升旗仪式过后,祝唯拿着水杯准备出教室接水。穿过走廊的时候被身后某个人拍了下肩膀,回头一看发现是林昭。 他没穿校服,穿的是白色衬衫,黑色九分西裤,衬得身形高挑的他更挺拔了。 祝唯想起来了,国旗队的统一着装暂时是这样的,正式确定后似乎是会穿定制的军装。 “怎么样,还合你口味吗,油条会不会太油腻了?”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今天去得晚,门口早餐店只剩油条了,所以就买了这个......你要是不喜欢,告诉我你想吃的别的什么,我明天换一种。” “我没吃,抱歉。不用麻烦了,谢谢你。”注意到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他的气息几乎要喷到她的脸上,令她不适。祝唯不自在地往后挪了两步。 林昭见此,眼神暗了几分,但失落的表情转瞬即逝,他笑道:“没关系,为了表达歉意,我才想着给你带的,也就是顺路,不碍事的。” 祝唯觉得很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回绝了:“不用了,你自己吃就好了,昨天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转身去接水了。 林昭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脸色越发阴沉,指甲嵌进肉里。 往后几天,祝唯每天早上到座位上都能发现桌洞里的早餐,有时是抹茶红豆贝果和牛奶,有时是 皮蛋瘦肉粥之类,总之她最后都没吃,程忆全主动要去吃了。 班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祝唯路过的时候偶尔能听到一些人在小声议论,似乎是说林昭喜欢她在追她之类的话。 与某些自以为对青春期少女心事了如指掌的“作家”所描写的那种怀春少女形象恰恰相反的是,现实中多数青春期少女对异性的态度常常是带着微妙的厌恶,如同东亚家庭对父亲的厌恶一般,处于该阶段的女孩通常是极度反感异性的贸然接近的。 生理的快速成熟与心理的不稳定产生的巨大撕裂感以及东亚社会普遍匮乏性教育,都让女孩学不会处理与异性的关系,更让青春期的男生学不会尊重女性与控制原始欲望。 祝唯也是其中之一。她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图,只觉得烦躁与抵触。 林昭不知道从哪里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原先她是不想通过申请的,可为了让他不要再送早餐,她只能通过好友申请。 “不要再送早餐了。”这是祝唯发给他的第一句话。 结果后来,祝唯桌子里放的东西由食物变成了白色花边粉色缎带包装的信封,还放了些巧克力之类的小礼物。 她拿着东西去找林昭,打算全部还给他,他却假装不在。 “这是林昭给你的。”祝唯接过女生递过来的纸条,打开后上面写着:放学后我送你回家,好吗?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扰你了。 祝唯犹豫,她不是没有在手机上拒绝过他,可他还是一如往常,胡搅蛮缠。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不想他再纠缠下去,她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答应了他。 回家路上,她和林昭一前一后走着,尽管他表现得很礼貌,她还是觉得不适。她不习惯跟除了祝以安以外的所有异性相处,就好像她只能适应他的气味和磁场,遇到其他人都产生排斥心理。 对祝以安说出那样的话以后,她又觉得后悔。但又不想这么快向他低头,能说什么呢? 心里闷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午后,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除了祝以安,还没有任何异性送她回家过。 走过已经闭店的甜品店,她想起,小学的时候他是经常来接送她上学的,那时候路过这里他会用他的零花钱给她买一盒她爱吃的泡芙。他总是不吃,让给她但最后又怕她吃太多长蛀牙不让她全部吃完。 为什么现在又让林昭跟她一起回家呢,她竟然有报复到祝以安的快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自己跟其他异性待在一起,他看到了会怎么想呢。 ...... 就这么走着,林昭忽然停下来,祝唯一直低着头,心思飘忽,撞上了林昭的后背。 他转过身来,越靠越近,祝唯预感不妙。 他步步紧逼,祝唯只能后退,她手心冒汗,又黏又湿,紧张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他有什么意图,她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跟他抗衡。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像一头紧盯猎物的狮子般虎视眈眈。她猛得踩他的脚,林昭吃痛,还没反应过来,她撒腿就跑。 她能听到自己的喘气声,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到了小区门口,这才停下来。如劫后余生般警惕回头,见他没有跟过来,于是放松下来。 为什么要答应他?自己怎么这么蠢。 以为自己能从这种隐秘的报复里得到快感,可事实是,有的只是不适与沮丧。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大脑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回到家,麻木着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手机里祝以安发来一条消息:休息了吗?晚安,哥哥永远爱你。 眼泪如溃堤之势再也止不住。 -- 在图书馆坐了约莫八九个小时了,敲完调查报告最后一个字,祝以安长舒一口气,后仰靠在椅背上。 盯着白色天花板发呆,还未入夏,已有小飞虫绕着灯光飞,不知疲倦。 刺眼的白炽灯格外晃得本就疲劳的眼睛更加酸胀干涩。他想找玻璃酸钠眼药水,翻找书包外层时才想起来返校前买的几瓶全给了祝唯。 这个点,她应该还在写作业吧。有不会做的题吗,自从上次分别她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发消息给她了。 往常这个时候,她会拍很多题让他帮忙看,他如果在图书馆,会找个没有人的楼梯间给她讲。她总是笑嘻嘻说只有他给她讲题才敢说好几遍听不懂,因为他从来不会生气。 他摸出手机,通知栏很干净,没有她发来的消息。仿佛她真的不再需要他。 说不清是落寞还是什么,或许是下午买的美式太苦了吧。 眼镜反光,映出他的手机界面,看不清他眸中神色。 只能看见他打了一大段话,又删除。最后只发出去一句话。 依靠 q uyush uwu .c om 祝以安刚到宿舍楼下,手机铃声就响了,是那首叫love letter的纯音乐。 这是专门为祝唯设置的铃声,她最喜欢听他弹的曲子。五年来没有换过。 门口路灯的昏黄与夜色的墨黑融合,渗透,亦晕染着他忽明忽暗的心绪,混合着莫名的期待。连灯下乱撞的飞虫也没那么讨厌了。 “喂?小唯。”一天没有说话,喉咙生涩沙哑地挤出熟悉的字眼。 另一边没有声音。 他心头一紧,隐约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尽量让声音平和舒缓些,保持冷静,他告诉自己。 “是有什么事情吗?可以跟哥哥说吗?”他柔声问道。 电话那边还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他耐心等着,尽管内心忐忑,但没有继续再问。 过了好一会,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从手机里传来,他的心几乎要被提起来。 她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哭。更不用说她还在跟他冷战——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 “是跟爸妈有关吗?”他问。 “不……不是。”过了差不多十多秒,她才说话,声音一抽一抽的。 “怎么哭成这样?不用这么急着说话,去给自己倒点水喝,别喝凉的,好不好?”即便他声音里多了一丝急切,然而他依旧将语气克制得平缓,使她听了安心。 “好。”十分微弱的声音,浓重的鼻音表明她眼泪失禁的程度。 他听到桌椅被拖拽的声音,缓慢的脚步声渐弱,随后归于安静,接着是喉咙吞咽液体的声音。 “谁欺负你了吗?”他问。 尽管这可能带来他最不愿听到的结果,他还是问出来了,她不愿说,他便尝试排除每一种可能性,直到得到答案。 祝唯迟疑了,没有说话。她不算一个完美受害者,她在明知林昭意图不轨的情况下还要答应跟他一起回家。她不知道说出来祝以安会怎么想,会认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吧。 她对他做过那样的事情,他会不会以为她转头就跟别的男生纠缠不清,还要通过撒谎演戏来博取他的同情? 绝对不能告诉他。 “没事我就是压力太大了,我太想分到实验班,可我觉得以我的成绩,不知道能不能去。”她编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但言语间的含混闪烁出卖了她。即便自小以来她做错事孟伊雯动辄打骂,她学会用谎言来逃避惩罚,然而此时面对他竟破绽百出。 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得不到他的回答就报以自以为是的疏远,装作不在乎又暗自跟他较劲,因为他的关心又突然莫名其妙打电话过来哭。 太荒唐了。 听到对面妹妹破碎的解释,祝以安其实已经猜到另有隐情,什么事是她不愿告诉自己的?她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他? 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让他知道的。她的秘密就是他的责任。 像跳进冰冷夜晚的海水般,他感到被她的情绪的浪推开,被她的秘密抛弃了。更多类似文章:ririw en.c om 一定有其他事情是她还没告诉他的,要好好问清楚才行。但不是现在。 “你可以哭一会,但是不要太久。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我随时在。”他如是说。 明天就回去吧,他决定了。 次日,祝以安简单收拾了些行李,向导员请了假,打算今天就回家。 “你要回家?你今天不是满课吗?”舍友一脸讶异,表示不解。 “请假了,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他抓起桌上简单收拾好的背包说—— 祝唯觉得今天班里的人怪怪的。或者说,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她总觉得她经过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指着她说悄悄话,眼神鄙夷。 她值日时上台擦黑板,黑板擦没拿稳,掉到地上,低头去捡,却被一只脚率先踩在黑板擦上,还在地上摩擦了几下,她的手顿住,抬头一看,是班里那个叫朱宇的男生。 她认得他,他有很多次骚扰女生的先例,在班主任那里留了不少案底。 她不甘示弱,怒气一下子涌上来:“你” 他松开踩在黑板擦上的脚,语气挑衅:“怎么了,你倒是捡起来呀。” 祝唯看到只剩一分钟就要上课了,决定先不跟他计较,她没理会他的挑衅,捡起黑板擦用纸巾擦干净,然后开始抓紧时间擦完黑板。 “哟,听林昭说,你昨天可没这么老实,”他放低声音,不怀好意地凑过来:“他说你,骚,得,很。”说完,用猥琐的眼神上下扫视了她一圈。 听到这些话,祝唯擦黑板的手僵住了,她攥紧了拳头,此刻只想扇他两巴掌,但忍住了。 造黄谣简直是某些废物垃圾男用来污名化女性的最低级最下叁滥的手段。 “他怎么跟你说的?”祝唯忍住内心的愤怒,转过身来。 “他说你昨天主动亲他,还说你身材不错呢。”他伸出手假装抓空气,实则是性骚扰她。那张油腻的脸全是肥肉,因扭曲的表情蠕动在一起,令人作呕。 “想不到我们表面清纯的语文课代表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呢。”他接着又说。 忍不了了。 “啪”的一声,原先吵闹的教室安静下来,还来不及反应,朱宇的脸颊上已赫然印上了一抹鲜红的巴掌印。 这一幕刚好被走到教室门口的班主任看到。 不出所料,下课后,祝唯被班主任叫到了教务处。她进门时发现办公室里还有林昭。他背靠沙发旁的墙壁站着,动作随意散漫,吊儿郎当。见她进来,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 年级主任要他们讲清楚刚才的事情。祝唯尽可能冷静下来,用清楚客观的语言把刚才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描述出来。 然而朱宇却只字不提故意骚扰她的事,反而极力渲染她那一巴掌。 班主任虽然更偏向祝唯,但还是难以抉择。教务处内气氛凝重。 “报告!”门口忽然传来熟悉的女声,打破室内的沉默。祝唯回头一看,是程忆。 班主任挥了挥手让她进来。 “什么事?”班主任有些不耐烦。 “我可以作证,是朱宇先踩祝唯掉在地上的黑板擦的,如果您不信,可以查监控,一定一清二楚。”程忆振振有词。 朱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即恼羞成怒,开始转移话题,污蔑祝唯。 “老师,您还不知道吧,这个女的,昨天还主动约林昭一起回家,走在路上就开始勾引他,不仅要跟他谈恋爱,还要强吻他。” 听罢,班主任面色凝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语气严厉:“动手打人的事情就先不说了,朱宇有错在先。你一向成绩很好,老师们都很喜欢你,我以为你是个本分的女孩,没想到这么不自爱,做出种不检点的事情,说不好听点,叫不知羞耻。” “自己打电话叫你家长来。”他把手机递给她,摇了摇头。 她接过手机,鼻尖还是一阵酸涩,能打给谁呢,她不想让孟伊雯知道,她从来不把他们当成可以信任的人,更别说依靠了。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她,还不如不来。 打给祝以安好了,他正在上课,大概也不会接电话,然后正好假装父母不能过来。 她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没抱期望,心如死水,然而,电话“嘟”了叁声,竟然接通了。 “喂,你好。请问你是?”熟悉的声音一出来,她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声音很慢很轻,她喜欢形容为温暖的清透感,像夏日傍晚摇曳的风铃,清润温和。 不过很快,她就苦笑起来,她能说些什么呢,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们隔得这么远。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信她。 正犹豫要说什么时,班主任从她手中夺过了手机。 “祝唯家长,麻烦过来学校一趟,有些问题需要跟你当面解决一下。” 班主任接着说明了一下情况。挂断电话后向祝唯:“你家长说他马上来。” 她于是愣愣的,他怎么会来?难道他回来了?他回来是为了她么? 大脑一团乱麻,她无措的时候会无意识摩擦手指。耳边的嘈杂被阻隔在外,只剩内心的喧嚣。 自己又制造了一个烂摊子,从小到大她闯的祸、逃避的责任,到头来都是他在后面一个一个收拾,一件一件解释。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麻烦他多久。可她只有他是可以依赖的了。 过了不知多久,一个声音响起。 “刘老师好,我是祝唯的哥哥。” 那声音瞬间点亮了她不安的心绪,她看向声音的方向,他逆光向她而来,推开一切尘霾与混乱,身后是朗朗晴天。 慰藉 祝以安到她身旁时停下,伸手轻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气质沉静理智的人,无需动作,光是站在那里,仿佛就能够用自己的能量辐射到周围的人事物,用某种奇异的力量让四周与他同频。 班主任见到祝以安的时候,微微愣了下,似是想起了什么,迟迟不语。 他用唇语说了“别担心”三个字,然后一只手放在她后背,眼神平静面无波澜,接着对班主任微微点头。 他掌心的温度缓缓传递到她的皮肤,让她感到一种被关注和触摸所带来的天然的慰藉。 他仿佛能够读懂她的心思。 “刘老师,我是祝唯的哥哥,您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 “我妹妹虽然在您班上待了不到一年,但您一定知道她是什么性格的女孩。”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首先我想说,关于早恋的问题,您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青春期这个阶段,对异性心动是相当正常的事情,想必您从业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 “我理解您的担忧,在这个阶段恋爱确实可能影响学生的学习,您也是一片好心,如果我妹妹确实有这个行为,您可以适当提醒,但是,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您不能也不应该对她进行羞辱打压式的教育,这一点,我必须指出来。”他这几句话一出,周围人都屏住了呼吸。 听到“羞辱打压”几个词语以后,班主任瞬间脸色阴沉。 “您所认为的,女孩在青春期谈恋爱就是不自爱的说法,我不认可。凭什么男性可以在“早恋”的道德审判中隐身?更何况,我妹妹自始至终都是被骚扰的一方。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指责您,而是希望,您能够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地做出客观公正的决断。”他继续陈述,丝毫不因为班主任的压力而被震慑。 他语速不紧不慢,吐字清晰,言语间有让人信服的魔力。 班主任虽脸色不好,但听到这几句后却也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 他停顿了几秒,斜睨了一眼林昭,随即开口道:“你就是林昭?” 林昭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不甘示弱:“是又怎么了?” 祝以安冷哼一声道:“你说我妹妹主动倒贴你,是吧?” 林昭:“我可没这么说,但事实就是......” 祝以安根本不看他,继续说道:“我还没说完,你父母没教你别人话没说完的时候不要打断吗?” 林昭脸涨得通红:“你......” “那你为什么要给她写这封表白信呢?还有你约她放学一起回家的纸条。信里通篇都是你对她的近乎恐吓的表白,谁骚扰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至于是不是你的字迹,把你的作业本拿过来对比,一看便知。”他音量适中,但声音极具穿透力,几乎不容置疑。 林昭脸一阵青一阵红,看到祝以安手中的信时头如霜打的茄子蔫儿了下来,黑着脸不再说话。 出办公室以后,两人并排走着,她沉默着没说话,眼神不时飘到祝以安身上。 她调整呼吸与说话的语调,试图用更自然且随意的方式询问他回来的原因以及有关那封情书的事情。 “我这两天没课,那封信......” 祝以安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祝唯虽然觉得疑惑,却并未继续询问下去。 祝以安揉了揉她的头发,眸色深了几分:“以后,不要答应跟男生一起回家了,也不要收他们给的礼物。” “想要什么,哥哥给你买。” “为什么?”祝唯停下脚步,仰头道。 “这个阶段的男生,接近你都不怀好意。”他眼神看不出情绪,但祝唯觉得,那分明有明显的敌意。 “好。我答应你。”她几乎是不带任何思考就同意了,甚至没有觉得有一丝怪异。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安排了。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像是他从前常常会来看她是否睡得安稳,然后给她掖好被角,她起初感到窒息,随后也慢慢习惯了,甚至享受他指尖偶尔划过她脸颊的酥麻触感,或是那种紧绷的窒息感。 他不在的时候,她甚至会故意把头闷进枕头,感受呼吸不畅的感觉,几乎上瘾,即使大脑缺氧整个人晕乎乎像在天堂然而内心被幸福充盈。 经过这次风波,两人也心照不宣地忘却了先前的冷战,或者说,从她主动给他打电话的那个晚上,先前的一切不能和解都一笔勾销。 即使那些被压抑隐藏的汹涌都是海啸前的铺垫。 处理好一切已是课间,祝唯忐忑走进教室,程忆一见她赶忙迎上来,却没有急着询问:“没事吧?来,尝尝这个。”她递过来几颗水果软糖,色彩鲜亮。 “这个超级好吃,我每次心情不好吃几颗就好多了!”她眼睛亮亮的,却依旧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忧。 祝唯面带感激:“我没事,班主任让他们写检讨了,也让他俩给我道歉了。” 程忆终于松了口气:“他俩真的活该。那个林昭,平时人模狗样的,竟然做出这么恶心的事。” “我在门口偷听了一会,你哥讲得真的很好。”程忆露出赞叹的神情。 祝唯一边点头,一边看向窗外,祝以安的身影从走廊穿过,阳光在他的领口跳跃。 晚自习快要下课时,教室内便有隐约的骚动,下课铃声一响,部分早早收拾好书包的人便如脱缰的野马冲出教室。 然而祝唯直到教室后门的灯暗下来才慢吞吞收拾好书包,落在了最后。 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即便祝以安处理得很好,她还是惴惴不安,期望等到林昭离开学校,自己再出教室,以免再碰到他。 可又觉得自己很好笑,究竟有什么必要害怕他呢,自己是没有错这一点,她即便还有所怀疑,但是却在情理上十分认同。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不该受到指责。”她默念道。 已是十点,路灯下穿白衬衫的年轻情侣纠缠在一起,她瞥了一眼,加快了脚步,思绪不自觉飘到更远处。 一时间没注意脚下那道坎,绊了一跤,跪倒在地。 前段时间膝盖的伤口还没好全,如今又添了新的。真想骂自己。 她试图撑着水泥地起身,没想左脚传来一阵刺痛,几乎无法站起来。 祝唯随即叹了口气,想着只能单脚跳回去了,想到要一瘸一拐走在路上,自己都觉得好笑。 正要伸手抓书包带子时,另一双手却抢了先。 她讶异抬起头,果然是祝以安。 “走路要看路,不要老是走神。”内容是责备,语气是心疼。 昏黄的路灯下他弓身站着,正脸的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模糊,但是她仍然能描摹出每一个五官的弧度。 他十分自然地拿起她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然后蹲下来,没经同意,掀起她左边裤腿,动作做到一半又停住,似是觉得不合适,又干脆直接在膝盖左右的位置卷边,以免裤子滑落。 “这也是之前弄的?”他指着祝唯前两天膝盖的伤,微微蹙眉。 她心虚般点头,“咝......”接着被他手指按压脚踝处的力道痛的龇牙咧嘴。 “这下知道疼了?我要是今天不来接你,你打算怎么回家?”她听出来他略微的生气,然而并不十分害怕,甚至觉得安心。 “就......跳回去啊。”她表情严肃,还真的好好回答了这个问题。 祝以安欲言又止,被她的回答震住了。 他把书包挂在肩上,然后背过她蹲下来,“上来。或者你自己跳回去。” 她肯定选前者,更何况后者根本不可选中。 祝唯安静趴在他后背,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又有些许不同。 把时间轴拉回去很远,他上一次这么背她也是她在公园的滑梯摔了一跤,那时他的骨骼很细,背脊很单薄,她伸出手,能很轻易地搭在他的肩缘。 虽然脸庞仍带些青涩纯净的学生气,身形已然变得高大,精瘦的身材被发育良好的骨骼撑得相当结实。 她环绕在他脖颈的手无意间碰到一个突起,是他的喉结。 不知是否是错觉,祝唯感觉到祝以安环着她双腿的手紧了紧。 “乖一点,不要乱动,我不好背。”街道空无一人,他的声音在她耳边格外清晰,仿佛是透过他们接触的肌肤传递而来,挟着略微升高的体温。 她脸颊飞起一阵红,幸好被夜的黑掩盖了几分。心中竟暗自窃喜,他或许还有某些隐秘的感受,她所不知。 她不自觉幻想起他衣服以下的温度,会不会更灼热? 如果真的有永远 两人一路无言,星星点点的月光洒在昏暗的小巷,他背着她,踩着灰的银的月色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她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经历之前的种种以后,两人的关系处于一种微妙又难以形容的阶段。 但是如果可以,她贪恋他宽阔的肩膀和熟悉的给她安全感的气味,以及比自己略高的体温。 祝唯觉得自己很自私,祝以安是她哥哥,这是无可辩驳的。 但是她又可以这样麻烦他多久呢,到什么时候?看着他站在自己望不到的高度为他鼓掌?还是在遥远的以后满不在乎地送出一句“新婚快乐”的祝福? 他们的连结是一根斩不断的血液的红线,他日倘若心不在一起了,流的血还是一样的。 她恨自己的想象力太过丰富,头脑中的画面几乎是给她重重一击,鼻子一酸,便如泪失禁一样,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祝以安感觉到她伏在自己右肩,眼泪浸湿衣服,接触到他的皮肤,带着凉意。 “对不起......”她控制不住情绪。 “没关系的,想哭就好好哭吧,那种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他脚步停下来,安慰道。 不过,不管他以后去哪个城市,从事什么工作,她都觉得自己难以割舍那份越界的情感。 妹妹和恋人是不能兼顾的,倘若二者选其一,或许他会选择做陌生人。 那样会再也回不到以前。 夜晚,窗外灯火通明,夜色正浓,白日里的喧嚣归于万家灯火的宁静,每扇窗都隐匿着各自不为人知的秘密。 祝唯的脚依旧针刺般剧痛,回家以后孟伊雯只是看了眼被祝以安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她,淡淡道:“脚崴了?” 她点点头,正犹豫如何开口解释,祝以安抢先道:“妈,我看小唯脚伤得挺严重的,还是得带她去医院看看。”似乎是希望母亲开车带她去医院。 孟伊雯没有抬头看他们,依旧低着头,神情温柔,不过是对着怀里那只棕色泰迪,半晌吐出几个字:“也不是很严重嘛,这不是能走回来吗,哪有那么娇气。” 祝以安忽地直起身来,眼神起了一丝怒意,祝唯扯了扯他小臂,递给他一个眼神,他明白了。 她是在说没有必要。 祝以安最后打车送她去医院拍了片,医生指着X光片上断裂的位置说是外踝撕脱骨折,祝以安眉头紧皱,边听边点头。 “不是特别严重,不用打石膏,但是要垫高制动,不要负重。”医生叮嘱道。 闻言,祝唯忽然抬头,声音里有些不安:“那学校……” “学校的事不用操心,我会帮你请假。落下的功课我也会辅导你。这段时间我会常回家,不要想着偷偷跑去学校,我会督促你好好休息。”他又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医生转头看了一眼祝唯,随后又补充:“你是学生吧,学习的事就先别操心了,让你……” “哥哥。”祝以安开口,祝唯像被关键词触发一样转过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让你哥哥好好看着,尽量少走动,卧床静养,年轻人恢复快,一周左右就能去学校了。” 消毒水的味道,让她感到十分安心,她很熟悉这味道,大概是从很小的时候,跟爷爷奶奶呆在一起就闻到的气味,这意味着安全和稳定。就像很久以后她长水痘,他放学第一时间是来医院看她一样,即使他甚至不能跟她接触,怕她呆在医院太无聊,也要给她带几本故事书,里面夹着色彩斑斓的玻璃糖,闪闪发光,像雨后折射的彩虹。 祝唯坐在医院大厅冰凉的座椅上,另一只腿搭在椅子上,盯着眼前穿白大褂的医生、躺在病床上被推进手术室的患者和焦急等待结果的家属发呆。 视线最终聚焦在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上,再没离开过,目送他到窗口缴费,拿药,最后向她的方向走来。 差点忘记自己有伤,见他拿着支架和一大堆药,她起身要接,祝以安眼疾手快,按住她的肩把她压回了座椅上,才坐到她身旁。 “不要乱动,怎么总是不知道照顾自己,以后遇到更严......”仿佛意识到话不好听,他又沉默了。 “以后遇到更严重的问题,我怎么办?”祝唯帮他说出剩下的话。 “不要瞎说,你要是好好照顾自己,走路看路,怎么可能还会出问题呢?”祝以安用右手食指轻轻戳了戳她额头中央。那块皮肤被戳得红红的。他于是道歉似的又帮她揉了揉。 “就算我注意了,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这种事总会发生的,这不是小概率事件。”祝唯眼珠黑溜溜得盯着他,一脸认真。 “你就指望有你这个哥你就一劳永逸了,是吧?” 闻言,祝唯眼神忽地黯淡了,未来的事,他们都不能预想,她总有一种一切都会消逝的感觉,在每一个美好发生的当下,她都觉得抓不住。 “至少,现在还有机会指望。”她说。 祝以安哑然,忽然觉得对不起她,她越懂事,他越觉得心疼。她缺失的一切,他都在尽量弥补,以前是一种歉疚,她躲在门后看他被父母夸奖时他就注意到了,那时一种酸涩的感受就在他心中翻涌,这发生在每一个他得到奖赏的时刻,她很宽容,也很善良,从不责备他,她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愧疚,这愧疚演化成为对她愈演愈烈的照顾和纵容,以至于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对她,究竟包含了哪些感情。 她需要自己,自己也有义务保护这个妹妹,仿佛他赋予自己的使命,这是他刻在心里的话。 然而自己可能照顾她一辈子吗,能够陪伴她一辈子吗。 从前他以为,自己最了解这个妹妹,几乎是他全程陪同长大的妹妹。 眼看着她变成自己无法控制的样子,自己真的能够接受吗?他问自己。 他一定是最希望她好的人,这点毋庸置疑,但是究竟什么才算是好? 她仍沉默着,一言不发,却像是在期待他的一个回答。一个大概率会让她痛苦的回答。 “以后也会,永远都会。”说完这几个字,他又补充似的:“只是,我不放心你。” 她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回答,而是一个她幻想过,但从来不敢真正问出的问题的答案。 “谢谢你。” 如果你是认真的话。 如果我们真的有永远。 变故? 或许是因为担心的事情终于得到解决,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祝唯久违地睡得很好。 睡眠平静而连续,无梦。以往只有伴着雨声能睡得这样安稳。 早晨自然醒时,她觉得很不习惯,房间内光线亮得极不寻常。 以往她起床,天都是没全亮的,窗帘虽然会留个小缝,室内的光线也不会这么刺眼。 她条件反射似的心头一颤,忽然想起闹钟没响,几点了?莫非迟到了? 于是猛地坐起来,打算迅速穿好衣服去学校,却被腿上的疼痛来了个措手不及。 “嘶……”她疼得眼睛眯起来。 她全记起来了,自己昨天晚上骨折了,还去了医院,祝以安陪她去的。 想到这儿,她又放松了下来,顿觉如释重负。 注视着腿部肿起来的部分,她还是很懵,仔细回想昨天发生的一切,内心被复杂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 他对她的好让她自然而然产生依赖,可她又不敢去依赖。 即使他最后给出了承诺,她也明白,只要她对现实稍有认知,就知道那种情况是难以预料的,也不能全然相信。 她向来懂得如何降低自己的预期,怎样在最坏的结果出现前做好准备,从而避免失望。 所以,对她而言,能享受当下已经足够奢侈。 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响声把祝以安引了过来,房门“咔哒”一声被他打开,毫无预兆。 眼前是上身穿了一半内衣还盯着自己左腿发呆沉思的祝唯。 炽热的晨间日光从窗户缝隙透进来,光影斑驳,她金灿灿的发丝在阳光下闪耀。皮肤也泛着光泽。 祝唯还没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望着祝以安,他系着一条粉色的碎花围裙,看样子是刚从厨房过来,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慌了神,不知道那是笑他的围裙,她是故意这样的吗?故意让他看到…… 不可能,她怎么能预知他什么时候敲门进来呢。 祝以安的脸蓦地红了起来,门被他飞速关上,留下一句仓促的“对不起”。 他自知不该不敲门,他以为她行动不便,想来嘱咐几句。没想看到这副情景。 关上门后,他靠在墙边,耳根通红,脸颊烫的厉害。 扪心自问,这不算第一次。他其实不小心看到过很多次,衣柜那次,还有她初二下学期某个晚上忘拿睡衣让他帮忙递进去,浴室里氤氲的水汽掩盖了她初次发育的身体,也模糊了他脸部因为不小心看到她手臂后若隐若现曲线的红晕。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应该,并且已经在极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可还是被她肩颈那颗痣搅得心烦意乱。 过后他做了两张数学试卷,试图转移注意力,阻断那些因为青春期、荷尔蒙以及动物本能的原始冲动造成的不正当念头。 站在房门外,他轻咳了一声,隔着门缝努力让声音显得镇静:“你……先穿好衣服,等会出来吃早饭吧,穿好了告诉我,不要自己乱动,我扶你过来。” 等了一会,里面直直传来一声清脆的“好”,他才离开。 餐桌上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开口,脸却各自红了,像锅里煮熟的虾。 “我会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的。”他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她碗里,眼神并不看她。 祝唯抿着嘴,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饭菜,却并不吃。 “你看到了也没关系的。”半晌,她忽然开口道。 祝以安夹菜的手顿住了,停在他炒的酸辣土豆丝上,几秒后,他直愣愣抬起头,祝唯已经开始自顾自的吃起来,仿佛这件事对她来说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哥,你做的真好吃,真想每天吃你做的饭。”祝唯语调轻快,桌子下没受伤的脚朝前晃悠,足尖触到了祝以安的小腿。 他笑笑,没有挪动身子,任她的脚碰到他。 很快,他又回归到正常状态下继续吃饭,给她夹菜。祝唯实在是让他琢磨不透,从前她连她走累了让她背的话术都能准确预判,如今,他越来越不知道怎么读懂她。 吃过早饭,祝以安在书房学习,祝唯在客厅半躺着看电视剧,父母都在公司,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电视里播放着某部欧美悬疑片,沙发上却已经没有人,祝唯觉得看电视有点无聊,腰背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已经开始发酸,于是从沙发爬起来,拄着拐杖朝书房的方向慢慢挪动,想看看祝以安在干什么。 她在书房门口抽出一只手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门开了。 “电影太没意思了,我还是想跟你一起看书。”她仰着脸,眼睛亮得像玻璃球,说到“一起”两个字的时候闪着光。 祝以安微微有些意外,仿佛还在在意什么,但又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拐杖,蹲下示意她到背上来,“一起可以,只是下次要先跟我说,我背你过去,少走动,好得快。” ”好~”只听到前半段的她答。 他把她背到花鸟屏风后侧的榻上,轻轻放下她,她稳稳地歪在靠枕上,嘴里使唤着,无理得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你看的什么书。拿过来我看看。” “遵命,小皇帝。”他明显被她这副样子逗乐了,眼里一阵柔和。 他转身去拿深色胡桃木书桌上那本薄薄的圆脊精装书,然后递给她,她接过一看,《会饮》,“柏拉图?” 他点点头,“看过吗?” “没有。”她摇头,“讲的什么?” 他开口,酝酿说什么,眼眸垂下来,似乎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 她顺势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做出准备听的样子。 祝以安于是靠着她坐下来,两人肩膀挨着肩膀,都只穿了单衣,隐约能感受到对方衣服布料下温热的皮肤,他骨的感觉很明显,忽地抵在她肩头,她“啊”了一声,但是反应很快,马上住口,这一声在静寂的室内显得突然又暧昧。 他倒是没太注意,像往常一样自然地和她贴着说话,“这是一本关于爱的书。” 她点点头,声音飘进耳朵里,目光飘忽,在唇附近游离。 他扶了扶银框眼镜,继续道:“七个颂词围绕’爱是什么’……” 他说了一分多钟,她听进去了每一个音节,但已经没办法理解意思了。 她过去觉得,他的声音像夏天浸在凉凉小溪里的青石,她欢喜听这种声音,冷清又沉稳,她总是回忆着这种声音入睡,想象他安抚她的时候,每一个音节飘带一样连在一起被风节节吹起,舒缓悠然。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的梦,有时她宁愿永远也不要醒过来,完整的梦比破碎的现实要美好的多。 “大概就是这些,不过这本书不太适合高中生看,你现在看还太早,比较抽象晦涩,也没什么……感情经历,或许没办法完全理解。”祝以安讲完了,等待她的反馈。 祝唯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又抽离出来了,搪塞几句:“没太懂……” 他笑了。他知道她没在听,但还是愿意讲的。他不介意。 她又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感情经历,哥你还不一定有我丰富呢!” 他马上坐正,挑了挑眉,有些不悦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学校还谈过恋爱?” “我才不喜欢那些……不告诉你!”她故作神秘,专门卖关子。 他跟她打闹,手往她脖子处伸,要挠她痒痒,知道她怕痒,她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肩膀边往里缩,像刚从湖里出来抖水的小鸭子。 这时候,书房外传来微弱的门被打开又锁上的啪嗒声,紧接着是一男一女的人声。 两人停止了打闹。 爸妈回来了。“嘘,”祝唯示意他噤声。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你当初就不应该……”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响声。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抽烟,早就让你戒烟了,这个家都给你毁了!”母亲近乎尖叫着。 “现在我们可怎么办呐,除了你儿子要上四年大学,后面还跟个窝囊废拖油瓶叁年再四年!”父亲的沉默让母亲更加歇斯底里。 祝以安转过头来用手捂住祝唯的耳朵,“不要听。”温柔得让人想哭。她已经低下头,用手一遍遍扒拉毛毯的绒毛,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我没事的。”她抬起头来,眼里却是盈着泪花,“我早就……习惯了。” “可是哥哥你,不能够被他们这么对待啊。”她还在为他着想。 他笑着摇头,抱她进怀里。心口微微地痛。